第22章 心繭

齊庸言沒想到會碰到人。

為了掩人耳目,他特意等到日暮才來,此刻正是炊煙四起時,就算公主府上有客人,除非留宿,此刻也該回去了,況且他也知道,公主府其實很少接待賓客,她的朋友並不多。

因此便沒想到,一下車就有一雙眼睛盯著自己。

眼睛的主人是個少年。

十七八歲,烏發紅唇,雖然皮膚稍黑,頰上略有雀子,但依舊不掩其俊秀,若是在其他場合看到,齊庸言定會以為是哪家的公子,但此刻,少年站在樂安公主府門前,穿一身灰撲撲的麻布衣裳,手裏拿著一把綠油油的……韭菜?而少年身後還有一個麻衣少年,懷裏抱著一大顆菘菜。

齊庸言:……

許是公主府上出來買菜的吧……

可……也不對,公主府買菜,怎麽會只叫兩個少年空手買這麽點兒。

這些念頭從齊庸言腦海中一晃而過,其實也就片刻的時間,片刻過後,他便從那小小的驚訝中脫出,不再將這奇怪的少年放在心上,只是見少年還在盯著自己,便下了馬車,禮貌地朝少年頷一頷首。

少年看著他,忽然莞爾一笑。

傍晚艷麗的晚霞一半傾瀉在他面頰上,這一笑,那半邊沐浴在晚霞中的臉龐,便仿佛融化的琥珀,甜蜜,透明,蜜蠟般流淌。

少年雙手揖讓——手裏還拿著那把韭菜,雖然造型如此好笑,他卻仍舊一派坦然,大大方方地拿著韭菜,做著揖,道:

“客人先行。”

說罷,便避讓到一旁,給齊庸言騰出路來。

果然是公主府的人。

倒是不卑不亢,不像奴仆,反而頗有大家之風。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收了這麽個小孩子。

齊庸言想著,又微笑著朝少年頷了頷首,便從少年身旁走過。前方,公主府的門子早在他現身那一刻便已經速速往裏匯報,此時匯報的人剛回來,看到齊庸言,便喊道:“齊大人,公主請您進來。”

終於……

他已經許久沒有踏進這裏了,就連上次她落水,他一路陪著回到公主府,卻在進門時被拒之門外。

齊庸言苦澀一笑,大踏步,邁過公主府高高的門檻。

至於門口偶遇的奇怪少年,此時已經完全不在他腦海。

而他進去後,門子瞅了外面的人一眼,猶豫了一瞬,便要關門。

方才齊庸言跟少年那一來一往的,門子自然也看到了,然而,看是看到了,可——

這人誰啊?

還有,啥叫客人先行啊?

這話說的,好像他是公主府的人似的,叫門子很是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敢確定,這的確就不是他們府上的人。

不知道哪兒跑來的陌生人,跟齊大人說什麽“客人先行”,簡直就是反客為主,驢頭不對馬嘴嘛!

——雖說,齊大人如今也算不得公主府的主人了。

想到此處,門子不禁重重嘆了一口氣,感慨著物是人非,手下推動鐵門的動作卻是半點沒耽誤。

“哎等等!”

伴隨著這聲叫喊,手中揮舞著綠油油韭菜的少年迅捷無比地呲溜上前,雙腿一叉,卡住了門。

門子:“?!”

少年仰臉粲然一笑。

“嗨~”

*

門子通秉齊庸言來了的時候,樂安還在伏案奮筆疾書。

“讓他進來。”她一邊說,一邊筆下不停,終於寫好後,稍稍吹幹墨跡,便遞給侍女,侍女將紙裝入信封,火漆封緘,趁熱蓋上樂安的私印,隨即連同之前封好的,一並交給侍立在旁侍衛。

“今日給各位大人送到。”樂安道。

侍衛收好信件,抱拳行禮,便轉身出了書房。

出去時,正跟進來的齊庸言擦肩而過。

齊庸言腳步一頓,看了那侍衛遠去的背影一眼,隨即,大踏步地跨進了書房。

一進去,就看到樂安毫無形象地趴在書案上,兩只手臂八字形伸開,兩個侍女一左一右給她搓手,冬梅姑姑還站在她身後,輕輕地給她揉肩。

齊庸言一下就急了,一步上前。

“筋痛症又犯了?”

他看向侍女手中的她的手,乍一看細白溫軟,然而仔細看便會發現,指間有薄薄的繭,那是長期握筆、大量書寫給她留下的印記,且如今,那繭已經比齊庸言記憶中薄了許多。

齊庸言最關心的,是她的手腕。

“讓開。”他對侍女說道,然後在侍女猶豫地稍稍放開樂安的手後,便立即捧起了那只手腕。

入手的觸感熟悉又陌生。

齊庸言眼眶陡然一酸,隨即忍下這份酸意,小心地摸索著她手腕與手背之間的位置,沒有摸出任何異常鼓出凸起,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然而,看著她依舊懶洋洋趴著,而那被她壓著的書案上,散亂放著許多紙筆,磨好的墨,以及未用完的融化的火漆,正是他剛剛在那侍衛身上聞到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