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抻面和燒羊肉寬湯(第4/5頁)

這麽想著,她從大柵欄街道往前走,剛要拐進胡同的時候,就見前面槐樹旁邊,倚靠著一個人,正是蘇映紅。

臘月裏的風很大,胡同口的老槐樹葉子已經掉光了,遒勁的樹枝在灰瓦翹檐間往天空伸展,在清透冷藍的天空中投射出一副蒼邁的畫作。

蘇映紅穿著舊色紅棉襖,短發用發卡別起來,抿著略有些幹澀的唇,身子靠在遒勁的槐樹幹上。

顧舜華看了她一眼,便走過去細看她的臉。

同仁堂的膏藥就是好,才一夜功夫,已經消腫了,只留下淺淡的痕跡,不仔細看,看不出來被打過。

蘇映紅有些不好意思,別扭地道:“行了,別看了,已經好了!”

顧舜華笑了:“那就行,昨天看著你就像一頭過年上供的豬頭,還挺喜慶的。”

她這話可不好聽,不過蘇映紅也沒在意,低聲嘀咕說:“我的事,你沒和我家裏說吧?”

顧舜華:“你家裏人,我都不帶搭理的,說什麽說!”

蘇映紅這才松口氣,之後說:“其實我也沒怎麽招惹她們,她們以為我傍上了一個小流氓,可我根本不想搭理那個小流氓,都是他非要招惹我,我是躲著的。”

顧舜華挑挑眉:“常在河邊走,能不濕鞋嗎?你既然當了別人嘴裏說的圈子,就得有那個心理準備。”

蘇映紅聽這話,瞪了顧舜華一眼:“我當了圈子,一輩子就該是圈子?”

顧舜華:“那我哪知道,是不是圈子不是我說的,也不是你說的,是別人說的,你和我倔這個沒用啊。”

你活在胡同裏,周圍都是眼睛都是嘴,架不住別人說啊。

就算自己覺得自己能耐,不在乎名聲,可這年頭,找工作結婚成家立業,名聲就是頂頂要緊,舌頭根底下壓死人,就是這麽一個道理。

蘇映紅聽這話,愣了愣,突然眼圈就紅了:“對,我是圈子,我是女流氓,我被大家夥看不起我活該,我怎麽就這麽賤!”

說完,突然轉身就往前走。

顧舜華連忙拉住她:“哎哎哎你往哪裏去?”

蘇映紅兇巴巴的:“你管我!”

顧舜華:“瞧你這小樣兒,萬一你跑天橋跳下來,你媽知道我和你說過話,還不要我命?”

蘇映紅聽這個,簡直氣得眼睛冒火了。

顧舜華便笑了:“我這裏還有一點糧票,正好餓了,咱過去胡同裏要碗抻面吃,你陪我。”

蘇映紅:“我不餓!”

顧舜華:“我餓啊!”

因為頭一天在玉花台上班,她太忙,顧不上吃飯,就隨便嘴裏塞了一點酥燒餅,現在其實還沒太飽。

蘇映紅瞥了顧舜華一眼,沒吭聲。

顧舜華便領著她過去了門框胡同,門框胡同在大柵欄的老字號中並不顯眼,老門老戶,房屋也是灰頭土臉的,不過這胡同以前可是北平城最繁華的小吃街,豌豆黃宛、油酥火燒劉、褡褳火燒等,這些全都聚集在門框胡同,有一句話說“東四西單鼓樓前,王府井前門大柵欄,還有那小小門框胡同一線天”,所謂的一線天就是說這裏。

不過解放後,老字號被實行了公私合營政策,收歸國有,物資又實行配給制,這些老字號也逐漸拔鍋滅灶了,只有一些很小的小門臉還在。

顧舜華熟門熟路,領著蘇映紅過去了一間不大的門簾,上面掛著一塊灰不溜丟的棉簾子。

掀開進去,便覺熱氣騰騰,香味撲鼻,這裏是賣抻面的,只有兩張桌子,就圖賣個熟客。

顧舜華進去後,老板倒是還記得她,臉熟,示意她坐下,問她要什麽,顧舜華便要兩碗抻面條,再配上一點燒羊肉寬湯,這麽喝的天,正好喝個鼻尖冒汗。

老板:“行,再給你弄點炸醬吧,西鼎和的醬。”

顧舜華一聽,更覺得饞了:“加點小金鉤,還有爆香的蔥蒜。”

小金鉤就是鷹爪蝦,鷹爪蝦色澤金黃,形狀像一把鉤子,才得了這麽一個名,這蝦適合做炸醬,比肉末炸醬要素凈入味。

老板笑著說:“那當然了!”

這邊老板便去抻面了,門面小,坐在桌旁可以看到後廚老板抻面,利索地提溜起來揉成長條的面,擰成長條甩著溜面,溜上三四次蘸點堿水再溜。

蘇映紅微側著頭,看著那在空中甩動的細長抻面。

顧舜華:“你小時候,我們還一起吃過,你記得嗎?”

蘇映紅默了默,眼中變黯了:“不記得了,以前很多事,我都忘差不多了。”

顧舜華:“你到底怎麽和那些人混一起的,和姐說說?”

蘇映紅咬了咬唇,眼裏便慢慢蓄著淚,卻還是不吭聲。

顧舜華倒是也不急。

其實這些事,她大約猜到了。

自己下鄉那會兒,這裏已經亂糟糟的了,大人都忙著單位的事,整天介都是口號,哪顧得上孩子,自己這一批下鄉了,那些後面沒下鄉的,滯留在首都不上學的話,也沒人管,一天到晚瞎胡混,不一定就和什麽人混一起,自然就學歪了。所謂的圈子這個詞兒,其實也就是這時候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