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呢(第2/2頁)

不遠處的燭火暗了暗,王舒珩起身添油。姜鶯怔怔望著他,面前沉穩冷漠的男子好像搖身一變,成為名動汴京的少年郎。容貌,家世,才能無雙,耀眼的光芒似乎能灼傷人的眼睛。

莫名的,姜鶯有些遺憾,那樣的少年她終是沒機會親眼所見。

同時她也有些迷茫,心想時間真是神奇的東西,竟能讓人有脫胎換骨的變化。不過脫胎換骨的過程,想必不容易。至於原因是什麽,姜鶯沒有再問,直覺告訴她王舒珩並不想說那些事。

似是察覺到姜鶯所想,王舒珩回頭笑了下,眼睛光芒仍在,說:“人總是會變的,等你再長大一些,也說不準。”

姜鶯怔住,“我我也會變嗎?那我以前是什麽樣?”

關於姜鶯的記憶,王舒珩也少的可憐。他生於汴京長於汴京,回臨安的次數並不多,因為和姜芷的婚事,他在汴京也沒少聽老王妃說起姜府的事。

不過是些家長裏短,什麽姜懷遠續弦,姜府又多了位二小姐,當時他意在功名對這些事根本不上心。說起來,在今年回臨安以前,兩人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對姜鶯的全部印象,便是愛哭和撒嬌。

想到這些,王舒珩長睫垂下,注視著她道:“你一直這樣。”

以後也會這樣吧。

始料未及地,姜鶯忽然湊近攀住他的胳膊,說:“那我以後也一直這麽喜歡夫君。”

昏暗燭火下少女眼波流轉,如秋水渏渏。

王舒珩心頭微動,不禁上手捏了捏她的臉頰:“祠堂供奉先祖,姜鶯,舉頭三尺,神靈之下不可說謊。”

少女粲然一笑,“公婆看著,我哪敢說謊。”

此時王舒珩不得不承認,即便是假的,聽起來也不覺得刺耳。

二人子夜才從祠堂出來,去聽花堂草草用了些熱食回臥房。後半夜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有節奏地拍打著窗柩。

這夜王舒珩睡的並不安穩。剛從祠堂回來時,睡意並沒有多麽深沉。他迷迷糊糊閉眼,似乎睡了又似乎醒著,一種鋪天蓋地的惆悵向他襲來。

他做了個夢,夢到以前的事。

時間倒流重回天啟四十一年,王府還是風光無限。在軍中擔任中侯不過兩年,他已是人心所向的新一任將領,王舒珩急於證明自己,老王爺卻始終不表態。

父子對弈,老王爺撒了棋子走出軍帳,忽牽來他們各自的坐騎,指著一條山道說:“比我先到山頂,此番坪州一戰讓你做副將,如何?”

坪州之戰,他們要對的正是西戎。

王舒珩用行動回答了他,翻身上馬疾馳而去。那條山道他跑過無數次,途中一草一木甚是熟悉。他聽見耳邊風聲獵獵,身後老王爺的馬匹發出嘶吼,王舒珩策馬越跑越快,好像要飛起來

毫無疑問,他拿下了勝利,只是西戎之戰的捷報並沒有如期到來。

記憶好像支離破碎的鏡片,一瞬間他耳邊回響起出征前娘親的叮嚀,“此番大捷回來,就上姜府去瞧瞧。”

十八歲的王舒珩頭皮發麻,他拿出長弓,說他一生要與刀劍長相廝守,世上絕無能入他眼的女子。身旁好多人在笑,西戎並不是什麽強敵,他們都知道此戰必勝。轉眼場景變換,身邊又有好些人在哭,他看到坪州屍橫遍野,烈火灼灼。

他天生聰慧,卻怎麽也不明白投敵的罪名到底如何扣在王府頭上。還在宮中與皇子同讀時,他便知自己不喜朝堂。人人都說,他生來就是要上戰場的,王舒珩也這麽認為。他出色,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清高,打心眼裏瞧不上那幫以口舌攪弄風雲的臣子。

時移世變,二十四歲的王舒珩回頭看,發現自己與曾經討厭的人並無分別。他是當今聖上的左膀右臂,文可動乾坤,武能平四海。沅陽王府門第何其之高,只是偌大家中,竟只剩他一人了。

自賢文帝繼位後,他其實很少做這樣的夢。許是今夜父親忌日,王舒珩久違地感到一絲不安。他一路何其艱辛,絲毫沒有回頭的可能。即便如今身居高位,也時時如臨深淵,摔下便是萬劫不復。

不安之際,他本能地去尋找依靠,直至抱到懷中滿香。是熟悉的橘子味道,不安的心漸漸平復,他摟緊了些,生怕一不小心就會失去。

在他惴惴的時候,一雙柔弱無骨的胳膊抱住了他。姜鶯並不清醒,只是感覺半夢半醒間自己被人抱住了。

她回抱,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脊背,呢喃軟語:“夫君,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