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化外刀(十七)(第3/3頁)

奚平一挑眉,他頂著猥瑣的太歲臉,在夜色中像個大螢火蟲。

余嘗嘆了口氣:“閣下省點靈石,把燈熄一會兒吧,我快讓你晃出‘青風內障’(注2)了。”

奚平手裏虛扣著太歲琴弦,冷笑道:“這回給我畫一張什麽餅?”

“沒了,”余嘗擺擺手,“愛信不信,不幫拉倒,反正劄技之術送你了,你愛怎樣處置隨你。這東西不難弄,就算我不給你,將來你也能從別的地方找到,你要拿它作孽,不能算在我頭上。”

奚平手指略松,感覺這老白臉說話像遺言。

“我多年來苦苦撐著道心,已經油盡燈枯,就算黵面能洗也為時已晚,只能說不幸,沒能早遇見你……可惜有生之年不能看見惡俗煙消雲散。”

“等等,”奚平忍不住叫住他,“你當初是因何打的黵面?”

余嘗本來要走了,聞言頓了頓,有些吃力地追憶片刻:“幾百年了,挺長的故事。”

奚平沒吭聲,懸在半空,將幻化成一團白霧的太歲琴抱在膝上,撥了幾個音,似乎有催促他往下說的意思。

“那會兒余家灣還叫寶瓊灣,由幾家貴人分而治之……不過那都與我沒什麽關系。我出身寒微,父母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因我母親年輕時不幸有幾分姿容,我六歲時,家裏糟了滅頂之災。”

奚平一聽這開頭就有點失望:“怎麽,有紈絝強搶民女?”

“那是話本,”余嘗笑了一下,“誰家紈絝會正眼往村婦身上看?不是紈絝,那人是個馬夫。”

奚平愣了愣。

那白衣男子便平鋪直敘道:“那馬夫在東家受了閑氣吃酒,醉醺醺地碰上我娘給我爹送飯,嘴裏不幹不凈,正好叫我爹聽見,便動了手。他是個跛足,一直說不上親,還要日日給人呼來喝去,回去怎麽都想不開,便打聽了我家住處,半夜帶了火油來放火。那年天旱,又趕上風向不好,大火燒了半個村,那馬夫自己也死了。”

余嘗說到這,一笑道:“有道心的大能們從不故意妨害蒼生,貪得無厭的都是半仙。半仙們也鮮少與凡人為難,除非有利可圖——就像除了小孩子,沒人故意追著螞蟻踩。達官貴人們都在往仙山奔,哪有工夫折騰牛馬?殺生者,皆鄰村屠狗之輩……我家麽,就是那個被屠的狗。”

“我垂死之時,余管事帶著兩個半仙供奉恰好路過,命那兩位前輩幫著滅火救人,方才留我一條命。我被燒得全身沒一塊好皮,肺腑全毀了,他見我這樣都不肯死,便命人給了我半顆仙丹。可是仙丹縱能保命,日後我也是個一身疤的廢人了。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的活路,垂死之際,拼命拉住他。他給我打上靈相黵面,讓我認了他做幹爹,改姓余,給了我一小袋靈石,渡我入了玄門。”

奚平啞然片刻,不由得放尊重了些:“你剛才說你那年多大?你何時開的靈竅?”

“六歲,開靈竅是在大半年後。”余嘗道,“想投入余管事門下的太多了,沒開竅的凡人只給半年,因我年幼,比別人多了幾個月,已經是額外照顧。我們生死都在主人一念之間,想要任何資源都得自己掙,沒有人敢懈怠。”

奚平:“……”

人比人得死——他得死,那傳說中入內門八年紋絲不動的丙皇孫該下十八層火獄。

“余……道友天縱奇才,實在是我生平僅見,”奚平忍不住說道,“要不是靈相黵面,你早升靈……不,我看你能蟬蛻。”

“要是沒那靈相黵面,我投胎都投幾十次了。”余嘗灑脫地一笑,“黵面是惡俗,但我至今依然感激余管事,若非窮途末路,私心上,我並不想背叛主家……即使他們這些年在余家灣所作所為……”

他話說到這,搖了搖頭,便住了口。那不願在背後出惡言的樣子無端讓奚平想起了他師父,卻見對方白影一閃,沖他一拱手,人已經不見了。

奚平一時有些悵然若失,太歲琴流瀉出一段琴音,他伸手接住了那本泛黃的古卷。

然而,就在他碰到那書的刹那,異變陡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