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羈旅客(終)(第3/4頁)

說完,他扶著自己的徒弟,一步長一步短地走了。

侯爺目送著老院判,良久,他認了什麽似的低了頭,喊來家人:“叫人送信進宮……給貴太妃說一聲吧。”

廣韻宮西內,玉英宮。

奚貴太妃年紀愈長,愈忌喧嘩,玉英宮裏的人平時都穿軟底鞋,衣料若是容易磨出“沙沙”聲,就得紮緊袖口褲腿,彼此間交流近乎耳語,此時一個小宮女卻在狂奔。

她柔軟的鞋底在青石地磚上敲打出悶響,那腳步聲聽著不痛快,像宮裏叫不出聲音的狗吠。

她一把推開內殿的門,雪釀氣息未散,沁人心脾的香陰陰冷冷地卷了一臉,宮女一腦門熱汗瞬間散了,給激得打了個寒噤。

她“噗通”一下,跪在了醉眼婆娑的貴妃面前。

瓊芳瘴裏,奚貴太妃正做著無憂無慮的少女。他們家向來是這樣,男孩願意建功立業當然很好,不成器也沒事,別出去作奸犯科就好;女孩子反正想作奸犯科也難,更是隨意,精明人有精明人的活法,傻就傻點。

在家裏,三年不開花的歪脖子梅花樹、不知從哪撿來的雜毛貓狗待久了都是寶,何況冰雕玉琢的小女兒呢。

她女紅瞎糊弄,書也不好好讀,除了變著法地從大哥兜裏混零用錢,就只管美,肆無忌憚。滿金平的閨閣小姐都喜歡學她,崔記的大小姐也趕著來結交……雖然後來發現崔大小姐別有用心。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貴太妃睜著眼,魂還沉在琥珀似的舊時光裏,就聽人說“陛下許貴太妃出宮省親,見老人家一面”什麽的。雲裏霧裏的,她沒太明白,便糊裏糊塗地讓宮人服侍梳妝,心想:讓回家了嗎?

當年陪她進宮的宮女小松如今已經成了“松姑姑”,一把年紀又冒失起來,不留神打翻了一瓶香露。玉瓶砸地上碎成了八瓣,脆生生的響動把奚貴太妃驚醒了,瓊芳瘴裏的小少女猝不及防地和鏡中年過半百的女人面面相覷。

受了驚嚇似的,她一把將妝奩上的鏡子扣了過去。

宮女和內侍在濃郁的香氣裏跪了一地,貴太妃呆了片刻,疲倦地擺擺手:“我不去。”

松姑姑用膝蓋蹭地追了她幾步,急道:“娘娘,府上說這回恐怕不好,再不見,就……”

“不見,不去。”

見什麽?讓母親見見她當年精心養護的小嬌蘭是怎麽給雪釀泡爛了根嗎?

貴太妃扯下發簪,長發決了堤似的從肩頭沖下去,她語氣沒什麽起伏地說道:“再給我溫一壺雪釀來。”

在瓊芳瘴裏看看也是一樣的,反正丹桂坊也不是家。

一世悲喜似泡影,人何必要醒來呢?

何必要醒來呢?

有那麽一刹那,奚平忽然不著邊際地想:若他還是陶縣中不知自己來龍去脈的“太歲”,做個無根無本的糟木頭精,便不必飽嘗煎熬之苦了吧?

周楹一把扣住轉生木,像是能透過那段糟木頭抓住奚平。

“別急,士庸,”他那聲音低得不知道是說給誰聽,“未必就……你等我想辦法。”

之前玄隱山的老匹夫說了“靖州”,那會兒白令還耽擱在靖州,靈脈被截斷之後他不能禦物飛,趙家人擅動輿圖,也不知把路震成什麽樣了,白令未必趕得回去……

周楹捏著轉生木的手背青筋跳了起來,定了定神,飛快地給白令傳信道:令半偶做傳送法陣,等接一樣東西,取外祖母一滴血點……

可最後一句話沒寫完,字就憑空從紙條上消失了。

此時就在他腳下的封魔印上傳來隱約的束縛——不可泄露。

該死!

周楹將紙人扯壞了一角。

“三哥。”這時,奚平的聲音在他靈台裏響起,出乎意料的,奚平竟然十分冷靜。

他在峽江輾轉五年,冷靜慣了,“溫柔鄉裏的小少爺”反倒像一件舊衣服,他穿上重溫個舊夢罷了,回過神來一把扯下來,他眨眼間又變回了陶縣邪祟堆裏的太歲。

“你別急,靈脈夜裏能轉開,你就夜裏帶我回去,明日能轉開,你就明日帶我走,實在趕不上那也是……”

周楹充耳不聞,轉眼又通過紙人傳了一條更語焉不詳的消息:半偶,傳送法陣。

這次消息遞出去了,周楹“鎮定”地說道:“白令應該大概能猜出我的意思,那半偶之前一直跟在你身邊,也知道轉生木的事,對不對?”

奚平嘆了口氣:“封魔印在,存了我神識的轉生木不可能通得過法陣,你別白費……”

周楹似乎是聾了,不等奚平說完,傳送法陣已經成了型。周楹迅速從轉生木上切下一小塊,然而還不等放在法陣上,那木頭便分崩離析,憑空消失了。

周楹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睛裏一瞬間閃過戾氣,奚平懷疑他在後悔沒有砸碎封魔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