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不平蟬(十三)(第2/3頁)
他想:她還真把自己當五聖了?
再說五聖又怎麽樣,月滿後成無塵神,踏碎虛空自己走了,留下的人間還不是成了這幅熊樣?
板板!
他開口喊了那怎麽看怎麽眼熟的男裝姑娘一聲:“喂。”
男裝姑娘——魏誠響倏地睜開眼,整個人如遭雷擊。
“沒有惡意啊,別緊張。”太歲面對宛人,本能地換回了他最熟悉的口音,“就是問一句,你知道那個姓秋的傻大個準備利用你,把陶縣弄沒了嗎?”
魏誠響瞠目結舌,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麽。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
她一把扣住破法鐲,第一反應是這神鬼莫測的仙器搞了什麽鬼:“……叔叔?”
太歲:“……”
嚯,大宛那邊現在都什麽習俗,姑娘說話這麽客氣?
“哎,”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順口應了下來,“叫伯伯也行。”
咦?
話一出口,太歲就愣了愣:這話也有點熟,他以前是不是也說過差不多的……
他仔細端詳著姑娘那張消瘦的、帶一點風霜意味的臉,看見她眼角淚痕似的靈竅疤,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上次我都沒注意,”他聽見自己脫口說,“怎麽還是落下靈竅疤了?”
他為什麽要說上次?
“上次”是哪一次?
魏誠響眼圈一下紅了。
五年了。
當年他只留下一句“往後的路自己走”,說不再會,就真的“不再會”了。
她惶恐過、怨恨過,後來又一度夢見轉生木裏的前輩不是不理她,是傷了死了,於是她又開始擔心。
她每天對著轉生木牌自言自語,傷心難過的時候說,遇事不決的時候說,窮途末路時候也說……然而除了晚秋紅林中那一次,轉生木牌從未給過她任何反應。
只是就這麽說著說著,她就真的習慣“自己走”了。
那塊轉生木好像成了她少年時的一個夢、一點稀薄的慰藉。
“我在做夢吧?”她想,“要不然這聲音怎麽還和當年一模一樣,連說話的腔調都沒變呢?”
魏誠響用力一閉眼,削薄的嘴角顫動了幾下,努力地提起了一個微笑的弧度。
她得表現得人似的,不是當年那個乳臭未幹,什麽都不懂的黃毛丫頭了。她是個尋道的修行者,不能讓前輩失望。
然而魏誠響一開口,聲線卻到底沒穩住,一個趔趄滑出了哭腔:“我……咳,失禮,叔……前輩……”
她的腦子和嘴似乎分開了,各管各的。腦子裏茫然地發散著:我怎麽能哭呢?金平南郊那場大火不是把我的眼淚燒盡了嗎?
嘴裏卻語無倫次道:“我只是……只是有點意外……”
太歲有些無措地看著她:“你別哭啊。”
你認識我嗎?
這麽說,我在被封在某個地方之前,原來真的曾經存在過嗎?
我是誰?
“沒有,沒、沒哭,”魏誠響粗手粗腳地抹掉順著靈竅疤流了一下巴的眼淚,“我就是想起來,前輩說,菱陽河邊的樂師都不算什麽,你一把琴能把叫驢捧成名伶……是真的,沒吹牛,我後來聽過好多名琴,沒有比得上你的。”
“太歲”腦子裏“轟”一聲:對,他好像是有過一把琴。
琴銘是……
此時偌大陶縣中,楚民的低語聲從路邊高高矮矮的轉生木中傳來。
太歲……
太歲保佑……
太歲幫幫我們吧……
琴銘是“太歲”。
魏誠響摘下脖子上掛的轉生木牌,手指上沾的眼淚不小心浸到轉生木牌裏,幾步以外躋身於轉生木中的人一刹那間嘗到了鹹味。
像東海的怒濤一樣鹹。
恍惚間,他被鹹腥的海風卷起,卷回到千丈的返魂渦間、不見底的無渡海底,在一葉中,被補天劍割破了手心。
那裏,群魔末路,聖人背信,劫鐘不知為誰而鳴。一聲巨響中,菱陽河滿波的歌與飛瓊峰漫天的雪俱往矣,他在錦繡叢中一步踩空,摔在了峽江邊、荒村裏,摔成了個八瓣的孤魂野鬼……攪在凡人堆裏,與他們充斥著腌菜味的魂靈難分難撿。
他想起來了,他不是秋殺那樣的大妖邪,差遠了,他不配相提並論。
他只是個不著調的少爺,生在金平城西丹桂坊,永寧侯府深院中。
他叫做奚平,字士庸,號余甘氏,是煙花之地裏最負盛名的私奔專業戶,玄隱飛瓊峰上最能丟人現眼的逆徒……都恍如隔世。
他曾忤逆三千大道,以不馴自居,而今唯此不變,竟也勉強夠用了。
“阿響啊,”時隔多年,奚平嘆息似的叫出了故人的名字,“你這品味分明也沒變差嘛,怎麽和那種妖魔鬼怪混在一起?”
魏誠響帶著眼淚笑了:“可是你倆貶損別人時候語氣很像啊。”
無時無刻不流露出毫無根據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