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平蟬(十四)

毋庸置疑,人都是要以己度人的,不然就沒有理解別人的依據。但有兩條,一個是身份性格差異太大,以己度他人之好惡喜悲須三思;一個是見識能力差異太大,以己度他人之行動思慮須慎重。

秋殺無疑屬於後面這種情況。比如奚平之前稀裏糊塗的,就完全想象不到世上還會有“破法”這種東西。

這會兒奚平神魂歸位,要不是樹沒那個功能,他得出一身冷汗——他居然自以為是個跟秋殺差不多的大妖邪,拿他那一瓶底的見識去琢磨人家幾百歲的老妖怪!

“不,阿響,你我想不出怎麽破的局,不見得能困住別人。我們都不知道她手裏還有沒有類似 ‘破法’的神通。”奚平沉聲道,“你要看她目的。越往後,她對手就越多,只要有一個高手令她苦戰,後面進來的敵人就會越攢越多,這時候破法破,陶縣重回人間,外面還不知道有誰等著要她的命,她被不被動?秋殺如果真心想把陶縣全須全尾地送回去,她不會不考慮自己的處境,不會答應你這坑她的終結約定。”

魏誠響聞言怔了片刻,隨後悚然一驚:“是,前輩,我托大了……我是不是不該來?”

“確實。”奚平心說。

不是他冷心冷性,主張有恩不報——而是在他聽來,秋殺當年放過魏誠響就很不對勁。

阿響沒有覺出不對,因為她性格本來就那樣,刺硬肚子軟。

可是奚平琢磨了一下,易地而處,要是他師父不在了,照庭躲他八百年不見,然後當著他的面跟個陌生人跑了,他能氣成葫蘆,非得當場把狗劍人一起砸成渣才解恨。

秋殺當然不是他,但她身上血氣從跟前一過都熏得人頭都疼,難道在這方面能比他還大度?

奚平說道:“來都來了,再說該不該的沒用。”

突然之間,他倆誰也沒心思感傷顛沛的命運了,湊在一起,迅速將“破法”規則梳理了幾遍,一無所獲——魏誠響是破法鐲的主人,她雖然不能完全控制破法,但類似於“仙宮夜宴範圍如何界定”、“秋殺的本體不在,她神識控制晚秋紅去了算不算”之類模糊的問題都是按她的想法來的,她甚至不會告訴秋殺,所以對方肯定沒法利用規則玩文字遊戲。

其次,破法“公理破”和“公理實現”兩條,任意一條成立就行,同時成立當然更沒問題,魏誠響簡直把秋殺的路堵死了。

就在奚平開始懷疑是自己小人之心,疑神疑鬼時,突然,他靈感被觸動了。

有高手靠近這裏!

奚平立刻分出一半神識,順著轉生木飛出小院,見幾丈遠處站著一個赭衣男子,俊秀得有些女相,文質彬彬的。

唔?

居然有人進入時空靜止的陶縣之後,沒有依著本能去找仙宮?

奚平沒見過這人,只是覺得他身上有股熟悉的氣息,便在神識中對魏誠響說道:“玄隱的人。”

魏誠響一愣:前輩以前說起“玄隱”,會說“玄隱山”或者“玄隱內門”,以便跟天機閣之類的外門區分,偶爾還會漏出一兩次“仙門”的說法,一聽就是玄隱的仙尊——只有玄隱自己的人才分得出這門那門。

可方才,從他嘴裏吐出“玄隱”兩個字,卻帶著說不出的冰冷疏遠。

發生什麽事了?

沒容她細想,那男子已經來到小院門前。卻沒動手敲門,先從懷裏摸出了一副眼鏡架在了鼻梁上。

恰好他身後有一棵轉生木,奚平悄無聲息地將樹枝壓下,從那男子眼鼻間隙中透過鏡片看了一眼,驚見院門和院墻上布滿了不可見的銘文。

是秋殺留下的禁制。

奚平在楚國地下黑市混跡五年,古怪稀奇的銘文不知見過多少,卻居然不太能看懂那些銘文字,只隔著鏡片感覺到了字裏行間森冷的殺意。

來人盯著那些銘文相了會兒面,大約也是無計可施,便嘆了口氣,後退一步朗聲道:“在下玄隱山林熾,求見破法主人。”

什麽,點金手?!

奚平:“是他?”

魏誠響:“是誰?”

奚平:“……”

不是剛說完嗎?

隨即他意識到了什麽:“等等,你聽不見他說話?”

魏誠響莫名其妙:“他說話了?”

一人一樹面面相覷片刻,魏誠響的臉色微沉。

奚平將才滋生出來的僥幸抹了——秋殺不單保護她,也將她與外人隔絕了。唯一不受限制的就是他這轉生木裏的“樹妖”,同樣有伴生木的秋殺知道他能直接通過靈台與阿響說話,外物阻攔不了。

毫無疑問,秋殺認為他這個“同類”利益一致,甚至指望他暗中幫忙。

林熾耐心地等了一會兒,不見回音,便又說道:“我在南海聽說了陶縣的異狀,當時覺得很像‘破法’,卻一直不敢相信。因為破法是我見過最挑剔的法器,能改換周遭一切規則,不想現身的時候,就算蟬蛻來了也逮不住。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