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瓊芳瘴(終)(第3/4頁)

南郊廠區裏易燃易爆的東西太多了,風向也是天不作美,一個火星下去,直接來了個火燒連營七百裏!

大運河中所有蒸汽船緊急避讓,半條河的水都被蓋在廠區了,整整一個時辰,大火才止住。

而人間行走們搬來的大雨還沒停。

奚平的視角只能跟著阿響走,看不見南城全貌。他一會借阿響看金平,一會看他的白玉咫尺上有沒有回信,眼睛要忙不過來。

劫後余生的人們頂著花臉,也看不出誰是誰。阿響踉蹌著,看見形貌與她熟人相似的就拉住。沒人嫌她唐突,灰燼上遊蕩的都是丟了人的魂,同她一般淒涼神色。

不知哪裏飄來嚎哭,推著她,一路遊蕩到了老鼠巷。

站在老鼠巷口,阿響幾乎愣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那條記憶裏陰暗潮濕的小巷子不見了,周遭視野一下敞亮起來,一眼能看見大運河。

幾個收拾殘局的城防官兵不客氣地推開她,捏著鼻子在廢墟上亂犁。

“這有一個……五十四,”他們找到屍體,就會大喊報數,“過來搭把手。”

“五十五、五十六、五十七——這都黏一塊了,就算五十七吧……噫,這暗門子,玩得還挺開。”

“五十八……五十九!”

官兵們一開始還擡著屍體,後來忙不過來了,都偷懶將燒焦的屍體在地上拖來拖去。不知哪位大人讓他們統計傷亡人數,那些蜷縮的屍體於是各自有了個數。

一具名叫“六十”的女屍被扔在阿響腳邊,面孔已經燒糊了,張著嘴仰面朝天,接著雨水。

生前想必很渴。

她可能是春英,也可能不是。

運河水是臭的,天上落下來的雨也是臭的,到處都是臭烘烘的。

阿響沒到跟前去,就在大雨中,她順著女屍的視線,也朝天上望去,手裏捏著轉生木牌。

奚平叫了幾聲,她不應。

奚平焦躁地扭過頭,正看見奚悅憂心忡忡的臉和他那一地爛字。

奚悅本來在寫自己的名字,“奚”筆畫太多,他怎麽都寫不好,一堆身首分離的字滿地爬,就像老鼠巷口的焦屍。

而白玉咫尺還沒有回信。

女人們在暗巷裏掙紮求生,他冷眼旁觀;末路之人叩拜邪神,他怒其不爭;自稱大義的邪祟大聲疾呼,他茫然不解。

然而滿地的殘骸與焦屍,到底讓少爺知道了物傷其類。

阿響擡起頭,奚平於是也和她一起,看見了壓在眾生頭頂上,那不可琢磨也不可違逆的天命。

這時,一個一身塵埃的乞討老人敲著板子走過來,嘴裏含含糊糊地唱道:“菱陽衛,菱陽衛,祥雲高飛,銀月下墜。朱門飲雪,窮鬼爛醉……列位,賞兩個銅板欸,小老兒給您供長生牌位了……賞兩個銅板欸……”

“走開,”焦頭爛額的官爺上前驅趕,一腳踹了他個趔趄,“哪來的老叫花,什麽地方都鉆,昨兒後晌怎沒連你一起火化了呢,晦氣!”

老乞丐唯唯諾諾的,那官爺啐了口,又腳不沾地地走了。

“賞兩個銅板欸……”老乞丐面朝泥、背朝天,跪在地上一邊作揖,一邊喃喃道,“朱門飲雪……窮鬼爛醉……朱門飲雪……”

阿響聽了這兩句耳熟的話,緩緩扭過頭,隔著雨幕,她對上了老乞丐精光外露的目光。

“阿響,”轉生木裏傳來“大叔”的聲音,那人第一次好聲好氣地跟她說話,“此人不對勁,跟那些邪祟是一夥的,天機閣就在附近善後,你喊人來,馬上!”

阿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老乞丐,良久,她靜靜地說:“叔,那個龐大人說,要送我去鄉下改頭換面,過好日子。”

“我知道……”

“可我不想去了。改什麽、換什麽,頭頂的不還是同一片天麽……沒有用的啊。”

“魏誠響,你要幹什麽?上過一次當你怎麽還不長記性!那些邪祟什麽樣你沒看見嗎,跟他們混在一起,你小心跟那個‘老泥’一樣毀容弄一臉花!你想跟個陰溝裏的耗子一樣,被天機閣追殺到死嗎?你們家沒準就這些鳥人炸的!”

“我長記性了,真長了。”阿響喃喃地對他說,“叔,就算是他們炸的,我也得跟他們一樣,才能報仇啊。”

行人走在泥水邊,總得擔心被泥水濺一身……除非自己也跳下去。

反正她又當不成藍衣大人,不如都跳下去吧。

“魏誠響!”

“叔,你說得對,南聖都不顯靈,世上哪來的神仙。”阿響果斷把轉生木牌塞進了懷裏,不再念誦她臆想中的神仙名姓,奚平一時什麽也看不見了。

他心裏郁憤難紓,猛一砸地面,手指骨發出裂帛般短促的尖鳴。

嗆!

崖上打坐的支修倏地睜開眼,下一刻,他落到了茅屋門口的芥子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