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瓊芳瘴(終)

支修實在好涵養,聽了他這臉大如缸的發言,竟能忍住了沒出言嘲諷,只是心平氣和地搖搖頭:“不行。”

奚平就腆著臉大言不慚:“師父,我這是為國為民——您說我哪不行?您不是說開竅期的行走江湖主要靠外物嗎……”

支修好脾氣地糾正道:“靠經驗和見識。”

“那跟著師父您也長不了什麽見識啊,”逆徒又開始上房揭瓦,“我看您早忘得差不多了,問您點什麽您都得臨時觀天象。”

支修:“……”

“再說我還有靈骨呢……”

“還有臉提你那半吊子靈骨,你就說它‘靈’過幾次?”支修嘆了口氣,一擡手。

奚平眼前一花,被他師尊扔進了一顆芥子裏。

奚平頓時覺得腳下墜了千鈞的分量,他試著擡了一下腳,使了吃奶的勁兒,擡起的高度鉆不過一只耗子:“師父,您要把我沉塘嗎?”

支修的聲音從“天外”傳來:“擡頭。”

奚平一擡頭,看見自己頭頂上由近到遠懸著七根蠟燭,最近的一根離他一丈來遠:“連靈堂都布置好了……”

“恁多廢話,此芥子中不得登高、不得禦劍、不得拋物,符陣銘一概禁止,你只能用骨琴滅燭。什麽時候你能控制好骨琴,一弦滅掉七根蠟燭,什麽時候我放你下山。”支修悠然道,“放心,奚悅給你送飯,餓不著你——當然,你要是答應不再跟我胡攪蠻纏,在飛瓊峰上好好修煉,為師也能隨時放你出來。”

奚平:“……”

金平南郊,龐戩收回了破損的仙器,雖然已經習慣了,還是郁悶地出了口長氣。

“收拾了,檢查一下有沒有傷亡——那個小丫頭,你跟我走。”龐戩把阿響喊過來,又對藍衣們說道,“查查船上這批雪釀……不,以防萬一,把最近市面上的雪釀都給我留神一下,不行就都追回來。”

龐戩自然不會跟個半大孩子為難,對阿響蠻客氣,先把她領回去給了頓飯吃,又好聲好氣地問了幾個問題,阿響都照奚平教她的話說了。龐戩其實一聽就知道她有隱瞞,但支將軍都沒說什麽,只讓他幫忙安置一下這女孩,料想她隱瞞的事飛瓊峰應該有數。

明察秋毫有的是機會,該糊塗的時候倒是也不必急著聰明,於是龐戩輕飄飄地把提心吊膽的阿響放過了,只說道:“有邪祟找上你了,以後這種事少不了,你別在那烏煙瘴氣的廠區裏瞎混了。這麽著,一會兒你回去收拾東西,明天一早我就把你送到鄉下去,給你安排個身份。”

阿響沒資格有意見,小心翼翼地問道:“尊長,讓我幹什麽?”

“你能幹什麽?”龐戩哈哈一笑,“我找人收你做養女,你就給人當閨女吧,以後改個名,好好過日子,過幾年找個好人家。只是你自己警醒一點,過去的事別提了。”

阿響愣了好半天,不敢相信還有這種好事。

她……連工人都不用當了?

阿響不是怕賣力氣,她會寫會算、新機器一學就上手、能做一點粗木工、幾十人的大鍋飯也可以操持,出力吃飯,這挺好。

可在大宛,“女工”是什麽名聲啊?說出去別人都覺得那是言行粗鄙、跟一群男人朝夕廝混、人盡可夫之輩,與暗娼也差不多。

所以爺爺才一直讓她扮男裝。

阿響張了張嘴,差點喜極而泣。

忽然,她又想起什麽,忐忑地囁嚅道:“尊長,我能不能帶我‘娘’走。”

龐戩: “你什麽娘?”

阿響緊張了起來,尊長說要找人收養她,那她要不是孤兒,準是就不行了。可自從爺爺去後,她和春英一老一小兩個女人幾乎有了點互為寄托的意思,她清清白白地走了,把春姨自己留在那種地方嗎?

於是她咬了咬牙,依然不識好歹道:“就是……一直照顧我的姨,她在……”

“隨便,”龐大人甚至沒聽完,不甚在意地一擺手,“你自己看著辦,嘴嚴實就行。”

這時,一個藍衣快步走過來,對龐戩耳語了句什麽。

阿響年輕耳朵尖,依稀聽見那尊長說什麽“雪釀……不妙 ……不少人……”,想起那白臉男人跟她說過“最近小心喝雪釀的人”,心說道:莫非雪釀被他們摻了東西。

不過她沒多想,反正也沒她什麽事,把她按斤賣了也買不起一杯雪釀。貴人們就算喝壞了肚子,還能像她爺一樣沒錢吃藥怎麽的?

龐都統聽完就步履匆匆地走了,只安排了一個藍衣送阿響。

車上,阿響慢半拍地回憶起這一天驚心動魄,暗自唏噓了一會兒,便放在一邊。

人啊,能把自己日子過好就不錯了,想那麽多幹什麽?且顧當下吧。

藍衣敷衍了事地把她扔在南城門就不管了:“今日運河上剛鬧出那麽大動靜,邪祟們一時半會應該也不敢來了,沒什麽危險,你自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