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瓊芳瘴(終)(第2/4頁)

阿響懂事地道謝下車,往廠區跑去。踩著人家快打烊的點鐘,她用省下來的飯錢買了一張金盤彩。中不中的無所謂,反正她也等不到開獎了,可以留個念想。

她打算先去老鼠巷裏找春姨,要是遇到嫖客,今天就要痛快地破口大罵一回,反正她們就要離開這鬼地方了!阿響不太會罵市井粗話,將她帶大的爺爺畢竟是讀書人,恐怕臨場發揮一激動忘詞,她在路上就開始一蹦一跳地備著。

不知誰家又在趕什麽工,南郊的煙塵比往日還大,阿響不由得咳嗽了幾聲,心說:這都快過年了,怎麽還沒日沒夜的……

忽然,她意識到了不對,聽見風中傳來狂呼與怒罵。

一陣北風卷來,焦臭氣息劈頭蓋臉地撲了阿響一臉。

南邊的天變了顏色。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著:“廠房著火了!”

“快跑!快去……”

“轟——”

一聲巨響,地面震得人腿軟。

阿響有點懵,老遠看見一朵巨大的黑雲平地而起,捏出了蘑菇型,往天上沖去。

有一身是血的人踉踉蹌蹌地跑過來:“別看熱鬧!那邊炸了!”

阿響被四散奔逃的人們推搡著,抻著脖子問:“哪著火了?哪炸了?出什麽事了?”

有人回道:“不知道,從棉紗廠那邊起的……”

又一聲巨響將對方的回話蓋住,熱風卷來砂石,狠狠地扇在阿響臉上。她一把捂住火辣辣的臉頰,耳畔嗡嗡的,摸到了血。

“熔金爐也炸了!鍍月金的熔金爐炸了!”

棉紗廠……豈不是離老鼠巷很近?

阿響擡腿就要往火光裏沖。

被關在芥子裏的奚平正百無聊賴地摳手,奚悅在旁邊陪著。

半偶就像個忠誠的小尾巴,玩的時候陪他玩,總讓他贏;挨罰的時候陪他挨罰,大部分活都給他幹了。送完飯他也沒走,奚平練骨琴,半偶就撿了根樹枝在芥子裏,一筆一劃地在地上寫起大字來。

“缺德啊,也就劍修跟雜耍藝人能想出這等損招。”奚平屁股底下長了釘子似的,一會兒鼓著腮幫子往天上吹氣,一會兒探頭給奚悅搗亂,“我說悅寶兒,你這字……嘶……”

他還沒來得及點評,耳畔突然炸開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眼前火光沖天。

奚平一激靈。

南聖廟鳴了警鐘。

天機閣的藍衣們禦劍從城裏沖了出來,運河水被半仙們直接調用,朝大火砸去。

而那仿佛是末路的業火,頂著狂風疾雨,仍狂舞不休。你死我活的水火交鋒處湧起濃煙,飄去了金平城裏,在晦暗的金平上空蒙了一層厚厚的華蓋。

菱陽河西,隱藏在各處的銘文漸次亮了起來,本來睡眠就輕的莊王被微光驚動。

一片紙從窗口飄進來,連白令身上都蹭了灰。

“怎麽了?”

白令咳嗽幾聲,飛快地說道:“南郊棉紗廠,老板小舅子還是誰的,喝多了雪釀,帶著一幫人在廠區放煙花,點了民工住的窩棚。火勢一下沒止住,躥到隔壁的倉庫,那倉庫管理不善,一堆‘銀粉’(注)積在那沒人管,遇明火就炸了。正趕上附近鍍月金熔金爐加班加點,一路連鎖過去,整個南郊的地皮都給炸掀了。”

“替我更衣。”莊王知道今夜睡不了了,推衾而起,“雪釀?那玩意不是兩杯下去就只會傻笑了嗎,怎麽還致瘋?”

白令一邊替他整理外袍,一邊說道:“今日一早有邪祟通過雪釀貨船混進金平,天機閣及時將人拿下了,但之前已經有一批貨流進了市面。這些雪釀用了雙倍石雪,更濃郁,異香會誘人飲用過量。雪釀莊老板們那驗毒手段堪比天機閣,心裏其實都有數,只是見生意好也樂得順水推船,還以‘不醉人’為噱頭擡價……這種特濃的雪釀喝多了,人言行確實與清醒無異,只是損傷神智,常有放誕驚人之舉。這一陣南郊車禍比平時多了一倍,恐怕都是因為這禍根。”

莊王心念轉得極快——南郊廠區的窩棚人滿為患,有“銀粉”的倉庫必是該清理沒清理,廠區逃不過一個管理不善之罪。京兆尹滿頭包不提,那一片廠子可都跟漕運司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但京城最大的雪釀供貨商背後是兵部……這倒有得好撕扯了。

這時,莊王放在床頭小案上的白玉咫尺亮了。

莊王回頭瞥了一眼,見上面浮起了沒開頭沒落款的一行字:家裏如何?煙氣太重了,三哥和祖母千萬別出門!

“哪都有他,還不夠他操心的……”莊王心裏正裝著一千個人一千件事,沒細看,只百忙之中笑了一下。

然而嘴角還沒放下,莊王忽然又一頓:他怎麽知道?

天機閣的人間行走高來高去,鎮龍脈打妖邪,萬萬想不到,一群半仙竟會被敗家子們的炮仗弄得這樣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