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瓊芳瘴(四)(第3/3頁)

那白臉人高馬大,竟被他扔一顆小石頭似的單手掄上了天。與此同時,龐戩摸出一把傘,傘面在他掌中無限擴大,幾乎將大運河中所有船和人都罩在了其中。

大傘籠罩下的人們只覺頭頂一黑,還不等看清什麽飛上去了,只聽一聲巨響。

淩厲的二等銘文將白臉炸成了碎末!

巨傘的傘骨齊刷刷折斷,撕破的傘面軟綿綿地落下來,運河水掀起了比方才水龍經過時還劇烈的浪,天上下了場血雨。

網中的“老泥”已經找不著嘴在哪,竟還能上氣不接下氣地大笑道:“古鑿巖居人,一廛稱有產……雖沾巾……覆形,不及……不及……貴門……”(注)

他笑聲戛然而止,變成了一攤僵硬的石灰。

一雙凸起的眼正對著阿響的方向,臉上模糊的五官像小孩子信手捏出來的,阿響心像給什麽揪住了,下意識地攥住了懷裏的轉生木牌。

然後“噗”一下,成了真泥的“老泥”裂開了,化作一把石粉,落進了濤聲依舊的運河水中。

奚平猛地從眉心的畫面中掙脫出來,睜大了眼睛:“師父……”

支修不用看,也能猜出那邊是什麽情景:“死了吧?”

奚平剛才只是覺得好玩,像賭場裏跟不認識的人打牌,對面兩個歪瓜裂棗被他當成了遊戲對家。牌局終了,他正準備抖一抖囂張氣焰、說幾句得意話,對方卻突然給他表演了個粉身碎骨。

他孤獨地被撇在了勝利的牌桌上,血肉糊了一眼,懵了。

支修緩緩說道:“我朝對邪祟用重典,一旦抓住就是入獄搜魂。搜魂刮骨三分,不死也得傻,因此他們有機會就會自盡。這些年天機閣的仙器更叠了一茬又一茬,依舊趕不上他們花樣百出的求死手段,沒辦法。”

奚平一時有點茫然。

話本裏的壞人總是形容猥瑣,五毒俱全。凡是上法場前狂呼大笑的必是英雄。他年幼時與祖母聽戲,吵著嫌千篇一律,老祖母就說:“不是話本先生不出新意,你想,那作惡的既是為了私利,幹什麽自然要先掂量得失,賬算得多了,可不就成了小人麽?為忠義赴死,骨頭裏有股英雄氣在,哪怕人成了泥,精氣神也是要散出來的。肉身自有男女老幼高矮美醜,氣性卻都長一個樣,你可不見了就覺眼熟。”

“師父,”他有些訕訕的,“他們慷慨赴死,我倒覺得我像壞人了。”

飛瓊峰主用望穿了兩百春秋的眼睛看了看他,忽然覺得將他留在飛瓊峰不見得是什麽好事,溫柔鄉裏的人長得遲緩,悲喜都沒長全,求個什麽道?那不是鬧著玩麽。

他便溫聲說道:“世上少有作惡的人,為義赴死者,也不見得會幹好事。”

奚平:“……”

怎麽一會“少有作惡人”,一會又“不幹好事”了?師父好端端的,又跟講《經脈詳解》似的,不說人話了。

支修沒再多說,只囑咐道:“一會兒跟你那小姑娘對好口供,把駐礦辦有邪祟同黨的事透給天機閣,別讓她把你漏出去。”

“哦,”奚平應了一聲,想了想,又說道,“師父,能不能求龐師兄給那丫頭弄個別的身份,有一個邪祟盯上她,沒準還有其他的,以後老來找她可怎麽辦?那丫頭麻煩死了,能繞過清心訣,再讓她把北坡弄雪崩就不好了。”

支修:“……”

這不要臉的東西說誰把北坡弄雪崩的?

“哦對了,剛才那邪祟說,太歲余孽跟在‘姓趙的’身邊。”奚平又想起什麽,“駐礦辦姓趙的是誰?這是不是算線索啊?”

支修順手掐指一算:“駐礦辦,姓趙……應該是叫趙振威。”

奚平:“京城趙譽尊……趙譽師兄的親戚?”

“也不算,姓趙的太多了,他應該是趙家在寧安的旁支,你上一屆的師兄。此人……”

支修不知算到了什麽,一皺眉,他住了手,也不往下說了。支將軍君子做派,背後不議論人短長,突然打住,後面準不是好話。

奚平一愣。

上一屆師兄,也就是十年前,寧安趙氏……

“趙家在寧安的一個旁支想將自家後人塞進去,要打點仙使,便想著送什麽才能脫穎而出……於是他們看上了陳家的青礦田。”

嚯,又一個意外收獲。

“師父,”奚平舔了舔自己一邊的虎牙,賊心爛肺轉了起來,說道,“駐礦辦有太歲余孽,沒準還不止一個,這幫余孽看著還是香餑餑,一幫邪祟排著隊,想通過他們偷靈石,聽著都覺得憂心……”

支修:“有話直說,有你什麽事?”

“有啊,”奚平指了指自己,“我就是太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