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瓊芳瘴(三)

當年那位修死道的隱骨主人近乎於神魔,轉生木和隱骨的聯系別說支修,就是南聖來了也切不斷。

所以支修在奚平靈台上點的是一道“清心訣”,省得他沒學會控制神識之前被煩得走火入魔。

“清心訣”是給心性不定的小弟子用的,能幫他們忽略外物,專注修行。除了阿響和金平那幾個已經被逮走的邪祟,奚平沒接觸過其他“太歲門徒”,那些人呼喚的“太歲”在他看來也是指梁宸,因此都算“不相幹的聲音”,會被他靈台上的清心訣濾掉。

能越過清心訣的,目前只有魏誠響。

奚平一邊凝神眉心,一邊想:她怎麽還沒把轉生木牌燒了?

阿響確實沒聽勸,轉生木牌還帶在身上。

遠離了那些邪祟和暗潮,她的生活已經趨於正常。神龕碎了,可她依然無法將木牌一把火燒了。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扮成男裝,孤獨地在轟鳴和煙塵下討生活,她本能地想抓住一些恒常的東西。比如永遠中不了的金盤彩,嘴裏永遠不幹不凈的春英姨,以及能偶爾聯系另一個人的木牌。

她知道轉生木那一頭沒有神。

是人也行,她不怕人看,畢竟能“看見”她的人太少了。

上了年紀的人都說,邪物就是疫病、是劫難,不能沾,染上就甩不掉了。阿響本來不以為然——廠區的大夫都說了,疫病是不幹凈的風水帶來的。

此時才知道老人的經驗之談不像聽起來那麽無稽。

她一邊在心裏叫太歲,一邊裝傻道:“什麽?”

男人要笑不笑地看著她。

“你說的是南聖神位吧?好找,順著朝聖路——就是山腰上閃綠光的那條,一直走就到了。”阿響伸手一指,借著低頭喝粥避開對方的視線,轉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含含糊糊地說道,“今天就別去了,宮裏三皇子要給貴妃祈福,朝聖路那邊封……”

她話音哽住,那纏著繃帶的白臉男人不知怎的,一晃眼又擋在了她面前。

阿響汗毛豎了起來:此人是邪祟!

她在心裏連連喊“太歲”,轉生木牌卻死了似的,一直不吭聲。

“別緊張啊,這位小‘兄弟’?還是小姑娘?我是令師的朋友。這回咱們損失了不少兄弟姊妹,唉,他那時大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臨走時特意傳信我來照顧你。”

阿響往後退了一步,警惕道:“你是誰,想幹什麽?我沒師父,我也不認識你,再要糾纏我可喊人了!”

“喊誰?你爺爺嗎?”男人笑道,他嘴咧成瓢,眼卻睜到了最大,淺棕色的眼中好像有漣漪散開,一下將緊繃的阿響吸了進去。

恍惚間,她好像又回到了那個長夜裏,爺爺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就在她眼皮底下斷了氣,到死眼都沒閉上。

緊接著,她眼前的畫面像一幕幕倒流的時光。

她看見爺爺突然出現在門口,工友把他搬進來,他不知是不是認出了阿響,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小孫女,努力地倒氣,想活下去。

再往前,是阿響眼看著城防官兵把爺爺帶走,她和春英求告無門。

再往前,爺爺生了病,好不容易領了工錢卻不買藥,又去買金盤彩,一無所獲後訕訕地對氣急敗壞的孫女說什麽“老天爺不能總可著一個人欺負呀”、“有志者事竟成,總有一天能中”之類的鬼話。少女轉身出門,決定自己去找門路弄錢,接過了那張“狗官還地”的狀紙。

再往前,更年幼一些的阿響和爺爺埋了她娘,爺爺摸著她的小腦袋說:“阿響不哭,爺爺帶著你闖天下去。燕雀上天,蛟龍下海啦,哪裏不能給我乖孫再賺一份家業呢。”

再往前……

阿響真真切切地看見了她的命運,像被洪流沖垮了巢穴的螞蟻,一路往無底的深淵滑落。她忍不住抓著那根不懷好意的蛛絲,貪婪又徒勞地逆著時光往上爬。

直到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裏炸開:“醒醒!魏誠響!”

阿響瞳孔幾乎收縮成了針尖那麽大,虛偽的蛛絲破裂,她滾回了深潭之下。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恨上了那個再度砸爛了她虛假安慰的聲音。

下一刻,她理智回籠,看見一輛鍍月金車朝她飛馳而來!

奚平本來沒想出聲——只要他裝死裝得夠瓷實,阿響就是個毫無特異的凡人,身上沒什麽值得別人圖謀的。

就算那刷了漆的大白臉看上她年輕的身體,想把她拐走賣了或是自己圖謀不軌,那也得先把她弄到隱蔽的地方,奚平暗中盯著她的位置,可以讓天機閣幫忙撈。

誰知那大白臉賤出了花樣,用攝魂之術把阿響領到了廠區後面的運河大道上。

一夥明顯喝多了的敗家子正在那跑鍍月金車,眼看鐵怪物風馳電掣而來,阿響在攝魂術的控制下突然跑到了大道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