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龍咬尾(九)(第2/4頁)

少女脖子上掛著一塊木牌,不管她怎麽跑,木牌都紋絲不動地釘在畫面中心。於是以木牌為參照,旁邊人和景都晃動得厲害。

奚平被晃得頭暈,一睜眼,藏汙納垢的南郊不見了,他依然身在仙氣飄渺的靈山中。

“前輩,”奚平踟躕片刻,用生硬但客氣的語氣試著開口問道,“請問您‘看見’了嗎?”

太歲“嗯”了一聲。

奚平又問:“她是誰?是真人嗎?”

“是個走投無路的可憐人。”太歲輕聲說道,“轉生木乃本座伴生之物,她在供奉吾名的轉生木上滴了血,發誓要獻出身心,本座這才被喚醒。”

奚平:“……”

三姑姥爺的,原來都是因為她!

本來聽見有人哭——特別是小姑娘哭,他好歹是要問一聲的。但聽了魔頭這話,奚平一點過問的想法也沒有了。

“什麽玩意,愛死不死,”奚平不動聲色地把一顆小石子踢開,心說,“小小年紀腦子就壞成這樣,藥石罔效了,抓緊時間重新投個胎吧。”

可他的眼睛能開閉,能選擇望靈山而不見塵世,耳朵卻關不上,少女支離破碎的囈語一直在他耳邊縈繞不去。

奚平從乾坤塔走回丘字院,走了一路,聽她喋喋不休了一路,煩不勝煩,遂陰陽怪氣道:“前輩,請問您不打算降個什麽神通幫幫人家嗎?”

太歲反問道:“你們每年初一國祭,天子親臨南聖廟祈禱,南聖可曾降過神通?”

“不想幫您還一直聽她說什麽?”

“愛莫能助,你忍一忍吧,”太歲道,“本座是被她的血喚醒的,只要她心裏求神,本座不想聽也得聽。”

奚平就將這自封“太歲星君”的邪祟和什麽都信的傻丫頭一起,在心裏大罵了一刻鐘,罵到他都想不出詞了,耳邊雜音還沒消停。

奚平徹底沒脾氣了,心想這女的是要幹什麽,念經把他超度了嗎?

他被那雜音幹擾得什麽都幹不下去,實在沒辦法,只好閉上眼,凝神眉心,看她到底有什麽事。

阿響編起了辮子,換了女裝——那是她唯一一條像樣的衣裙,她娘彌留之際一針一線縫的,說要留給她嫁人時穿。

可是阿響長了很久,也沒長到能嫁人的年紀,撐不起來的裙子空蕩蕩地掛在她身上,她看起來像個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她心裏充滿恐懼,似乎是為了壯膽,她將那塊太歲神牌掛在胸前帶了出來。阿響攥住了那木牌,在“老鼠巷”前徘徊著,發著抖,心裏反復求神君保佑。

然而保佑她什麽呢?

阿響說不出口。

老鼠巷是幾排參差不齊的窩棚擠出來的暗巷,陰暗潮濕。暗巷被危房的房檐、晾在竹竿上的床單遮得不見天日,老遠一看就像個耗子洞,因此得名。蒼老憔悴的女人們衣衫不整,每到傍晚,就拖著仿佛是累贅的軀體,三三兩兩地出“洞”攬客。客人則大多是那些碼頭廠房裏幹重活的勞工,看著跟女人們半斤八兩,也沒多出幾分人樣來。

爺爺已經被抓走一天了,鹹魚伯說,城防那邊要探出點話來,至少得二十兩銀子……不保證人能出來。

二十兩啊!

她和爺爺就算沒白天沒黑夜地幹活,不吃不喝三年也賺不出來,這讓她上哪弄去?

木匠行收舊家具,當鋪收細軟,老鼠巷收女人。

阿響身無長物,走投無路,她只能想到老鼠巷。

一只手伸過來,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阿響嚇了一跳,驚弓之鳥似的掙開,見來人是個中年男子,手指關節突出,有點畸形,瞎了一只眼,身上卻穿了條頗為體面的長袍——在南郊廠區,只有不用親自幹活的工頭才會穿這樣的長袍。

“妹妹眼生,”他像估量什麽東西似的,上下打量著阿響,那視線像粘膩的蟲子,“怎麽賣?”

奚平方才就覺得怪怪的,這會兒終於看明白了那姑娘在什麽地方,一聽她哆哆嗦嗦地報價格就皺起了眉:“她求星君保佑順利把自己賣出二十兩?就為二十兩?這也太賤了。”

“二十兩?就你?”老鼠巷口的男人聽完也吃了一驚,“我的奶奶,你是廣韻宮裏的公主還是娘娘啊?”

阿響說不出話來,她手腳冰涼,臉卻仿佛要燒起來。她有點想吐,裙擺下的膝蓋不由自主地哆嗦著。

“你要是個雛兒,驗了貨,我給你一千;要不是,到時候得給我打個對折。”男人伸手在她臉上摸了一把,“怎麽樣,行就跟了我走。”

阿響本能地揮開他的手。

“整個南郊就沒有值一兩銀子的娘們兒,大哥可憐你年紀小才肯出這個價。差不多得了,別給臉不要……還二十兩,菱陽河邊的花魁都要不到這個價,你也配?”那男人罵罵咧咧的,說著要來拉阿響,“就這麽定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