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龍咬尾(八)

奚平整個人都麻了。

這時,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人喊他:“士庸,怎麽還沒去膳堂?”

來的正是潛修寺的管事之一,新城長公主的兒子楊安禮。

楊安禮正被不太熟的四殿下一口一個“表兄”纏著,追問開靈竅的秘訣。

可是這玩意能有什麽秘訣?玄門公認的笨辦法就是羅青石的那一套——每天泡在靈石堆裏磨練靈感,只要靜得下心,夠努力,就算資質稍微差一點,一兩年也差不多能“磨”開靈竅。除此以外,雖然靈竅怎麽開的都有,但總結其共性只有“機緣巧合”四個字,根本沒法互相借鑒。

楊安禮正不知怎麽敷衍,一轉頭看見了奚平,想起剛收到母親的傳信。新城長公主把莊王大誇特誇了一番,什麽“深明大義”“情深義重”,看得楊安禮一頭霧水,不知三殿下給他母親灌了什麽迷魂湯。

潛修寺名義上與世隔絕,管事們可沒有閉目塞聽,他們常年守在仙凡交界處,個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楊安禮冷眼看著這些年朝局變化,一直就覺得不顯山不露水的三殿下沒有看起來那麽情深無害。至於結不結交莊王,他還沒想好,不過跟永寧侯世子結個善緣總沒害處,於是和顏悅色地招呼道:“潛修寺清苦,怎麽樣,還能適應嗎?”

特別不能!有鬼上我的身!

奚平的心恨不能代喉舌之職,自己跳出來嚎救命,撞得他肋骨疼。

可他那支配不了的臉卻自作主張地從容一笑,用有一點刻意的金平官話回道:“謝師兄,四殿下好——仙山靈氣濃郁,比烏煙瘴氣的金平強多了,哪會不適應?”

“被說話”的奚平出離憤怒:你爺爺唱戲都不拖那麽長的尾音!

周樨假笑回禮。他方才老遠看見奚平跟蘇長老說話,心說這奚士庸原來不是狂悖無禮,是特別會看人下菜碟:見羅青石目下無塵,就故意激怒他引起注意,蘇準是個資深人間行走,就投其所好,追著老東西問天機閣誅邪除魔的故事。

果然是小門小戶出身,上不了台面的心機一套一套的,跟那貴妃奚氏一脈相承。

“適應就好,三殿下不放心,托我照顧你呢。”楊安禮比奚平他們大十五六歲,在凡間幾乎差出一代人去,也沒什麽話說,簡單問候完,就撿了幾本書,帶著周樨走了。

奚平心恨不能跪下扒住楊師兄的大腿,身卻彬彬有禮地退了半步讓路,眼睜睜地看著那兩人走了。

煙海樓安靜下來,奚平沒了指望。

他對聲音過耳不忘,尤其那人的寧安腔很有特點,怎麽聽怎麽像將離他們從棺材裏挖出來的那個大魔頭。

可大魔頭不都讓照庭片成卷了嗎?

坑人的蘇長老不是剛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嗎!

奚平那“叛逃”的手擡了起來,在他臉和下巴上摸了一把,摸出他一身雞皮疙瘩。

那聲音又在他腦子裏響起:“好,現在沒外人了,咱們可以聊聊了。”

奚平一點也不想跟他聊,並開始搜腸刮肚地倒騰他會的寧安臟話。

“你在心裏喚我名,就能與我對答,還記得我嗎,小朋友?”那聲音說,“你可以稱本座為……‘太歲’。”

雖然早有準備,奚平聽見這倆字,掛在肋骨上的心還是“咯噔”了一下:玄隱山那不靠譜的天網真漏了。

此時距離晚課只有一刻,偌大煙海樓,遠近無援,他被不知怎麽死而復生的大魔頭困在自己的身體裏,能自主的只有心跳……與倒豎的汗毛。

奚平只能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爹娘不可能給兒女起名叫“太歲”,這應該是個行走江湖的花名,既然這樣,隨便什麽稱呼,只要是特指對方應該都行。

對方讓他叫“太歲”,他偏不叫,奚平心說:你也配?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於是他試著在心裏喚道:“這位……尊長?仙尊?魔頭前輩?”

“你這小鬼,看著莽撞,心眼倒多。”太歲果然“聽”見了,笑道,“‘尊長’什麽的就不必了,那是你們名門正派專屬的稱謂,本座不愛聽。”

行吧,那就魔頭了。

奚平隨方就圓:“魔頭前輩大駕光臨,有什麽吩咐盡管說,晚輩那個什麽……資質愚鈍,在天靈蓋上楔個孔可能都開不了竅,能辦的事也實在不多,但肯定不遺余力給您辦。”

“不用怕,孩子,”太歲慈祥地說道,“本座不吃人心肝。”

奚平:“那您想吃點什麽呢?”

太歲被他逗樂了:“那日安樂鄉,本座傷在照庭之下,險些灰飛煙滅……這裏頭可少不了你的功勞。”

奚平的話來得很快:“不敢當!我那會兒連自己能進潛修寺都不知道,一個凡人,懂個什麽,純粹是跟著天機閣的人瞎起哄。列祖列宗在上,我對前輩您可是毫無惡意的。不瞞您說,我近來左思右想,怎麽都覺得自己不應該不管青紅皂白地站隊。天機閣就一定是好人嗎?我看他們那副都統就不是什麽好鳥!幸虧您逢兇化吉,遇難成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