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龍咬尾(九)

太歲低聲嗤笑道:“小小築基。”

奚平的心一下沉了下去。

就見羅青石在他脈門上按了半天,擡起眼,慢吞吞地開了口:“奚士庸,有點意思。”

奚平近乎望眼欲穿地盯住他,等著他接下來的高論。

然而羅爭氣說完就撤回手,趾高氣揚地站直了,高深莫測地點了點頭……

走了。

奚平:“……”

不是……“有點意思”然後呢?到底有什麽意思啊!

奚平本來以為羅青石體型既然已經這樣爭氣不凡,人肯定也是深不可測,敢情他那“深不可測”是裝神裝出來的。

他連裝都只會用“有點意思”一個詞,都不是個成語!

渾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弟子面前玩砸了的羅青石走上高台,一伸手,一枚晶瑩剔透的藍玉就落到了奚平桌上。

他老人家高傲地一擡小尖下巴:“你的了,祝你早開靈竅。”

有了這塊額外的藍玉,要是省著點用,白玉咫尺能撐到月底發靈石了。要是早一天拿到,奚平能樂出牙花子。然而此時,他已經全無心情惦記靈石夠不夠使這種雞毛蒜皮了。

耷拉著一張臉,奚平木然地道了謝,仿佛羅仙尊剛才祝了他早死。

“畫完的就走吧,”羅青石往碧章椅上一坐,接過稻童遞過來的茶,“還在這顯擺什麽呢?”

“師兄,”周樨按捺不住,開口問道,“弟子與這位奚兄幾乎同時完成,可否請師兄指點一下,弟子的畫哪裏不如別人?”

羅青石用眼角刮了周樨一眼:“你們手中的紙上,作畫用的靈石粉有上中下三等,還摻了些不入流的濁沫。我未曾指望過你們這些沒開靈竅的肉眼凡胎能把四個層次都畫出來。可四殿下既然有‘百歲犀角扳指’引路,是否也該比別人多些洞察?”

周樨臉色微變,下意識地將拇指上的扳指扣在手心裏。

“測靈感,是讓你們知道自己從娘胎裏帶來幾斤幾兩,心裏有數。不是讓你急功近利地向我證明,我給你的那句‘資質平平’是錯的。”羅青石不留情面道,“殿下,就算我向你認十次錯,你能就地開靈竅嗎?你要是能,我也不在乎這張老臉,這就跪下給你磕個頭。”

四殿下金尊玉貴,一貫愛端著“沒架子”的架子禮賢下士,別人也都配合地給他當“下士”,哪受過這種委屈?一時間臉色慘白。

羅青石還沒完了:“我勸你們有些人,沒事還是多專注自己修行,等從潛修寺退回凡間進哪個外門,再拉幫結派不遲。現在到處賣好有什麽用?沒準別人一步登天進了內門,到時候仙凡有別,可就與你沒什麽瓜葛了。”

奚平:“……”

就因為四殿下第一天給他打過圓場,羅青石就跟盯上了他倆似的,隨時隨地公然挑唆。當年王母娘娘要是有他這張嘴,早把牛郎織女攪合黃了,還用得著每年過七夕?

周樨不缺心眼,當然知道羅青石是故意的,可知道歸知道,他能不受這個挑唆嗎?進內門的路是條獨木橋,四殿下視之為囊中之物,豈容他人覬覦?

何況是永寧侯世子這種近乎於“家醜”的貨色?

奚平一對上周樨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和四殿下之間沒來得及“長大成人”的交情已經夭折,並且死相慘烈,一時間簡直心力交瘁——但凡羅大能耐這挑撥離間的本領能勻一點在他修行上,也不至於稀松二五眼到就會說個“有點意思”的地步。

奚平頭一次被人當成嫉恨的對象,要不是此時身上有“難言之隱”,他能得意地開個屏……可是一想起他能被四殿下嫉恨,恰恰是因為這“難言之隱”給了他作弊的耳目,又笑不出來了。

他沒理會羅青石和周樨之間的口舌官司,慢吞吞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站起來,業火灼身的痛覺似乎仍殘留在他血脈裏,奚平一想起那酷刑就心有余悸。

然而,就在他走到乾坤塔門口時,耳邊忽然想起了壓抑的哽咽聲。

奚平回頭看了一眼,心說:至不至於啊,我還沒哭呢。

他找了一圈沒找到哽咽聲從哪來的,卻聽到那哽咽聲中摻了斷斷續續的祈求,大約是“求保佑”什麽的……

那好像是個女孩的聲音。

聲音不是從周圍來的……好像是從他眉心響起來的!

奚平伸手按住眉心,閉上眼,將分散的心神集中在那裏。他眼前忽然出現了一些模糊的圖景……熏得黑乎乎的墻、簡陋的窩棚夾出來的小巷、滿地的垃圾和廢銅爛鐵、油汙裏興盛蔓延的青苔……

怎麽看怎麽像金平南郊。

奚平腳步一頓,全神貫注地往那模糊的畫面裏看,隨著他心神凝聚,畫面又清晰了不少。

他看見了一個少女,正飛快地從九曲十八彎的窄巷裏穿過。

她說不好多大年紀,看著個頭是不矮,但瘦得三根筋支個腦袋,腦袋上頂著一把乳臭未幹的黃毛,一看就是個小丫頭。她身上雖然寒酸,但衣裙針腳平整,除了不太合身以外,堪稱體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