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半歌(七)(第2/3頁)

可電光石火間,奚平卻也扭頭往樹叢中鉆去了。

他天生比普通人耳聰目明,再加上從小愛玩各種樂器,對聲音非常敏感,能從幾十個樂工琴師的合奏裏聽出誰錯了個音。方才學他吹口哨的人一動,他就從那動靜裏聽出對方體型很小,被發現以後跑得頗為慌張。

但另一邊,從那燈離地面的高度就大致能看出提燈人的個頭,將離和守墓老人都絕對沒有這麽高挑,更不可能是那羅鍋車夫。

要知道這林中小路可不像石板路那麽平整,奚平自己都崴了好幾次腳,再加上大霧,就算有燈,腳步聲能穩成這樣嗎?

一邊不知深淺,一邊聽起來至少可以用蠻力克制,奚平飛快地掂量了一下,果斷選了軟柿子捏。

他往密林裏一鉆,本來是躲避提燈人,那學他吹口哨的卻以為奚平在追自己,開始瘋狂逃竄。人在緊張的情況下,腿往往比腦子快,有人追就會本能跑,有人跑也會本能地往上攆。奚平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循聲追了出去。

他個高腿長,算是非常能跑的了,可追了一會兒,奚平卻開始懷疑自己追的是只大馬猴……那東西好像只有半個人高,跑的卻比狗都快!

他心裏不由得打起鼓,這到底是個什麽妖怪?

忽然,奚平腳下磕到了一條從地面凸起的古樹根,整個人橫著飛了出去,正好捕捉到了那逃竄的黑影。他順勢拿自己的佩劍一掄,掃到了一具身體,眼疾手快地一把薅住,兩人一起撲倒在地上。

然後奚平看清了自己抓到的“東西”,震驚了——

那居然是個孩子……人孩子!

他抓住的是一個梳著總角的小男孩,站起來可能還不到他的腰,一雙葡萄似的眼溜圓,眼與眉相距甚遠,是天生一副驚奇懵懂的表情。

半夜三更,一個小孩子,怎會在野墳地裏亂晃?

就在這時,奚平聽見不遠處有馬蹄刨地的動靜,還沒來得及張望,手裏的小孩就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喊。

奚平一把按住那小孩,捂住他的嘴,然後從密林縫隙裏艱難地射出視線。正巧這時來了一陣風,將那霧氣吹薄了些,奚平眯細眼睛,看見一輛眼熟的馬車。

車夫身影模糊,後背快要彎成圓環,是個駝子。

老張?

車夫在這,主人將離呢?她是在車裏還是在附近?

老車夫的影子似乎也被霧氣打濕了,與林間交錯的樹影糾纏在一起,幢幢的,像只畸形的魑魅。

奚平沒來得及細看,就有燈光落進了他眼角,他立刻放低呼吸,往地面伏了伏——方才他追著那詭異的孩子,在密林裏轉得五迷三道的,不小心又繞回到小路附近。那提燈人也朝這邊來了。

沉甸甸的腳步聲逼近,提燈人漸漸露出了輪廓。

來人跟奚平估計的差不多,足有八尺高,身上捂著件灰撲撲的大鬥篷,不慌不忙地經過奚平藏身的矮木叢,往老張的方向走過去。

他才剛一靠近,老張的馬就驚了,前蹄幾乎離開地面一尺高,嘶鳴不止。老車夫“籲”了一聲,單手攥著韁繩,硬是將馬釘在原處。這一拽起碼有幾百斤的力道,奚平卻沒有疑惑那老人哪來這麽大手勁——他根本沒顧上往老張那看。

他縮在樹叢間,脖子上的血管劇烈地跳著,逼著全身的血往四肢沖——他看清了那個提燈人的臉。

那人沒有皮!

提燈人臉上和手上紅白一片,蛛網一般青紫的血管爬在裸露的肉上,正好身在下風口的奚平還聞見了他身上嗆人的血腥氣,差點沒當場吐了!

眼看這“妖怪”朝將離的馬車走過去,奚平後脊陡然繃緊。

將離只是個柔弱的姑娘,她那老車夫更是只能當半個人使……這怎麽辦?

奚平咬牙單手捏劍,定了定神,盯住了那提燈人的後心。他雖然從小愛偷懶,武藝稀松,好歹是練過點花拳繡腿的世家子弟。

再不行,他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個頭和力氣在這呢!

他沉住氣,盤算起自己暴起一劍有幾成把握捅死那“妖怪”。

然而就在他準備撲出去的時候,卻見將離的老車夫三步並兩步地迎了上來,喚那提燈人道:“先生,可算來了!”

奚平堪堪刹住自己,一口氣差點哽住。

什麽情況,他倆一夥的?

老車夫帶著幾分急切,一叠聲地問道:“時辰眼看快到了,天機閣還沒有人來嗎?”

提燈人嘆了口氣:“還不曾,你放心,林中已經布下迷心陣,一旦有修士闖入,迷心鈴會響的,不到最後別灰心。”

這二位一問一答,奚平沒太懂,但他們好像在等天機閣的人……等天機閣幹什麽?

將離惹上什麽麻煩了?

見老車夫與那提燈人很熟,也不怕他,奚平就有點猶疑,心說:莫非這位只是相貌欠佳,其實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