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半歌(八)

金平城已經戒了嚴,唯有天機閣外燈火通明。

此時,總署門口停了足有二三十輛帶家徽的車。世家公子、朝廷新貴乃至於天潢貴胄……膏粱與棟梁齊聚一堂,人心惶惶地擠在院裏。

龐戩站在暗處,冷眼看著這一院的青年才俊。

憑這些人的家世,怕是有三四成能上玄隱山的“征選帖”,看這陣仗,不知道的還得以為今年大選提前了。

這會兒,貴人們都像賤人一樣亂成一團,七嘴八舌,將天機閣的小院吵得活像雨後蛤蟆坑,也看不出貴了。誰也說不清董璋和王保常是怎麽死的,但他們既然都摸過類似的庚帖,誰也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就是自己。

“都統,”一個藍衣快步走過來,“寧親王和世子也到了!”

“叫老趙去接客,別找我,”龐戩說道,“我跟這幫貴人不熟,又記不住人臉,回頭認錯人多尷尬。”

過了一會兒,又有藍衣過來報:“都統,翰林院柴大人、大理寺梁大人、新城長公主駙馬、禮部尚書之子、英國公之子……”

龐戩:“……”

報菜名呢?

那藍衣低聲道:“被卷進來的人太多了,咱們總署人手不夠。”

“可說呢,”龐戩一轉身,翻書似的,臉上的譏誚和玩世不恭收得一點沒剩,他端出一臉正經八百的凝重,說道,“何止人手不夠,我看連坐的地方都不夠,得叫人上棲鳳閣借點椅子去。”

那藍衣道:“要不……咱把青龍塔的師兄弟們都暫時調到總署來吧。”

龐戩看著那藍衣的眼睛,問道: “青龍塔鎮的是龍脈,你那意思,這些菜……才俊比龍脈重要?”

那藍衣一滯。

剛安頓完寧親王的趙譽也走了過來,飛快地說道:“人自然比不上龍脈重,可是都統,龍脈一直都在,眼下當事急從權啊——昨天丹桂坊出事,都統不也將角宿塔值守都調了走?”

龐戩慢吞吞地說道: “昨夜事發突然,惡咒控制的紙錢亂飄,若不立刻處置幹凈,後果難以預料。今天這些潛在受害人不都已經在這了嗎?城中也戒了嚴,無論如何控制得住場面,你放心吧。”

趙譽脫口道:“場面固然能控制住,可是這些人不一定能保住啊。”

顯然,院裏的“才俊”中也有趙家人。

趙譽這話說完,立刻意識到自己急了,忙將語氣緩和下來:“都統,在場不知多少大選熱門人選,此事背後的邪祟必是為了壞我玄隱大選,戕害這些門派幼苗。”

龐戩掃了一眼這些落秧的倒黴“幼苗”,心說:還有這等好事?

天機閣的人間行走絕大部分都是貴族出身,經大選入的玄門,但龐戩不是。

大選門檻太高了,他沒有那個投胎神功——他是天機閣裏為數不多的“野路子”出身。

其實嚴格來說,大宛只有玄隱山一處正統仙山,除了玄隱以外的修士都算“邪修”,除非他們足夠幸運,能在剛開靈竅後不久,得到玄隱內門裏有分量的人保薦,成為“記名弟子”,將身份洗白。

龐副都統,就是這麽一個來自民間的記名弟子。

他壓根也不關心這些公子王孫死不死,不關心則不亂。在他看來,就這幫除了會投胎之外一無是處的廢物們,根本不值當別人大費周章地“害”。他都替兇手心疼那些幾十年保存完好的屍體。董璋和王保常,更像是藏在暗處的兇手在測試城中青龍塔的反應速度與行事風格,鑒花柬上的貓膩提前暴露也未免太刻意。

對方想借著這些廢物試探什麽?

“我知道你擔心,”龐戩一邊琢磨,一邊隨口推脫敷衍趙譽,“但昨天角宿塔是我值守,丹桂坊又在角宿塔檐下,我們能快去快回,動一塔的布置尚且說得過去。要調動全城青龍塔,我可做不得主,要請示仙門或者總督——師弟,要麽你跑趟腿?”

趙譽:“……”

總督停工留職,閉關八年了,還請示仙門……往返一趟玄隱山,回來都不一定趕得上這些人頭七。

龐文昌說的這是人話麽!

龐戩又道:“再者,我也不信兇手能一次搶這麽多人的陰親,真有那樣的功力,他早就……”

然而,就在他這話還沒說完的時候,毫無征兆的,吵吵鬧鬧的院中突然鴉雀無聲。

所有人莫名其妙地一起閉了嘴。

幾息後,仍沒有人出聲打破沉默,氣氛陡然變了。

院裏幾個護衛的人間行走各自按住了自己的兵器,只見那些方才還坐立不安的老爺少爺們像是全體被施了定身法,在院中定格成了一群形態各異的蠟像。

龐戩臉色驀地一沉,他剛說完兇手不可能一次搶這麽多人的陰親就被打了臉。

可這院中幾十人,一次通過搶陰親操縱這麽多具幹屍,那是什麽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