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說人心道天下(第2/2頁)

“在其後數年中,地師創立的青陽教愈演愈烈,席卷數州,邊境上仍是戰事不斷。更不用說其他天災人禍。”

李玄都望向天寶帝:“如今是天寶八載,馬上就是天寶九載,如果從武德十年算起,戰火已經綿延了十年之久,而且不同以往,並非一州一地的戰火,而是席卷了大半個天下的戰火,戰死之人、餓死之人、死於非命之人不計其數。天下苦戰亂久矣,天下之人,無不思定。這便是人心所向。”

天寶帝輕聲問道:“如何得人心?”

李玄都道:“誰能使天下太平,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房,誰就得人心。誰能得人心,這天下便是誰的。”

此言一出,天寶帝臉色豁然色變,強忍怒氣道:“先生的意思是,如果那些逆賊能夠使天下太平,那麽人心就是那些逆賊的,天下也是那些逆賊的。”

“正是。”李玄都坦然道,“否則從古至今為何有那麽多次改朝換代?今日之逆賊,未嘗不是明日之共主,自古以來,這天下就是有德者居之。能使天下太平,可謂有德者?可謂英雄?”

天寶帝猛地起身,上身前傾,雙手撐在桌案上,瞪視著李玄都。

李玄都安穩不動,神態淡然。

不必說天寶帝只是個未曾親政的小皇帝,就算他是一個成熟帝王,現在的李玄都也不會懼怕,尤其是在這麽近的距離下,當真是匹夫一怒而血濺五步。

過了片刻,還是天寶帝退卻了,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

李玄都道:“迄今為止,朝廷還是棋子最多的棋手,逆賊可以做的,陛下同樣可以做,只要陛下做成了,便可青史留名,將死棋盤活,是為中興之主。”

天寶帝靠在椅背上,喃喃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難也。”

李玄都看了眼棋盤,推動自己這邊的卒子,說道:“事在人為。就像這過河卒,想要將死老帥是何其難,卻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只要一步一步向前走就是了。”

這一刻,天寶帝對於眼前之人倒真是觀感復雜了,既惱怒他的傲慢跋扈,又覺得他說的話有那麽些道理,於是他忍不住問道:“先生為何不投效朝廷,報效國家?”

李玄都反問道:“陛下焉知我不曾投效朝廷?從天寶元年到天寶二年,我一直在帝京城中,最後卻是以反賊的名號狼狽離開帝京,險些丟了性命。”

天寶帝啞然。

這就是帝京之變了。

當時天寶帝年幼,自然是支持母後,認為張肅卿是權臣。可因為太後弄權的緣故,天寶帝這些年來逐漸改變了看法,對於張肅卿的評價漸高,此時聽得李玄都舊事重提,隱隱有些興奮起來,說道:“我,朕!親政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為張相平反。”

不過讓天寶帝失望的是,李玄都的反應甚是平淡,不喜也不悲,也可以說是喜怒不形於色。

天寶帝在心中暗暗給了李玄都一個城府深沉的評價,愛其才,厭其行。

李玄都同樣在心中給了天寶帝一個不算高的評價。稚嫩還是次要,關鍵是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不能只有父親而沒有母親,也不能只有母親而沒有父親,天寶帝幼年喪父,這是長於婦人之手,又因為生於深宮之中,周圍只有宮女和宦官,其性情偏激、氣量狹小倒也在情理之中。雖然看得出來,儒門中人的教導還是起到了一定的扭轉作用,可時日尚短,如今的天寶帝知道禮賢下士、收買人心、能屈能伸那一套,可骨子裏還是高高在上,沒有見過真正的世情,所謂的禮賢下士只是流於表面,甚至不倫不類,起到了反作用。

李玄都又開口道:“其實說起來,我至今還是朝廷通緝的反賊,如今卻與陛下共處一室,實在是有些……不知該如何形容。”

天寶帝笑了一聲,頗有譏諷意味:“那日在滿春院中,清平先生當眾打死了青鸞衛的都督丁策,無人敢說什麽。堂堂唐王在清平先生面前,比見了我這個皇帝還要恭敬,小小的通緝算得了什麽?難道青鸞衛還敢去齊州會館捉人不成?”

李玄都說道:“齊州會館可是在社稷學宮的名下,青鸞衛說不定是看在社稷學宮的面子上才不敢去抓人。”

天寶帝一怔,隨即握緊了拳頭:“原來他們早就聯系了清平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