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說人心道天下

李玄都道:“我還是稱呼‘陛下’吧,陛下所說不錯,世事與棋盤大不相同,雙方的棋子並不相等,規則不是一成不變,甚至不止兩個棋手。不過有一點,陛下說錯了。”

“哪裏錯了?”天寶帝問道。

李玄都道:“陛下開始說我們二人棋子的多少,實則是將我們二人放在了棋手的位置上,可在我看來,所謂棋手,並非某個人。”

“願聞其詳。”天寶帝目光灼灼地望著李玄都。

李玄都道:“如果天下為棋局,那麽棋手是誰?棋手不是某一個人,不是家師、地師、宋政、秦清、龍老人,也不是我李玄都,更不是陛下。棋手是一群人,一群有著共同利益的目標的人,成千上萬的人心,這些人心匯聚在一起,化作一只看不見的無形大手,操縱著棋盤上的棋子。”

天寶帝又問道:“誰是棋子?”

李玄都道:“每個單獨個體都是棋子,只是職責不同、位置不同、分工不同,就好比我剛才說的,陛下很重要,是棋盤上的‘帥’,關乎到勝負,可是與棋手本身相比,還是一顆棋子。”

天寶帝皺起眉頭,似乎有些不能接受李玄都的這個說法,可又無法辯駁,只能再問道:“先生方才說棋盤上可能不止一個棋手,那麽朕背後的棋手是誰?”

李玄都無所避諱道:“陛下之所以是陛下,是因為陛下出身天家皇室,是先帝的兒子,那麽陛下的根基是什麽?是宗室,是朝廷。朝廷是什麽?朝廷不是幾座宮殿,不是這座帝京城,它由千千萬萬的官員、小吏、差人、甲士、士紳組成。朝廷就像一座祭天的祭壇,陛下站在祭壇最高處,正是這些人堆積成了祭壇,如果沒了這些人,陛下便要跌落下去。”

天寶帝雖然不滿這個說法,但他也明白李玄都所說的是事實,只能點頭認可。

李玄都繼續說道:“這些人並非沒有心智的泥塑木偶,他們也有想法,有所欲所求,有著各自的算計。這便是人心。人心匯聚一處是為民意,看不見摸不著,卻又真真切切地影響著所有人,即是棋手。陛下應該聽過兩個說法,一個是‘人心盡失’,一個是‘眾叛親離’,縱然是帝王之尊,也不能違背這些看不見的人心,否則便是倒行逆施,皇位不保。如果棋局上滿盤皆輸,身為‘帥’的陛下逃不脫,可不意味著棋手無法逃脫。”

天寶帝沉默了。

他本想以棋盤比喻如今形勢,卻沒想到被李玄都反將一軍。

過了許久,天寶帝方才說道:“先前我問先生誰是先生背後的棋手,先生不答,原來這就是先生的答案。只是不知如今的人心是什麽?”

李玄都回達道:“人心即是所求,同欲則同求。萬眾一心,則無事不成。現在的人心只有兩個字。”

“哪兩個字?”天寶帝緊緊盯著李玄都,寬大袍袖中的手掌不自覺地握成拳頭。

李玄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太平。”

“太平?”天寶帝又重復了一遍。

“天下太平。”李玄都點頭道。

“自明雍二十年以來,位於北方茫茫草原上的金帳汗國從西北一線屢次犯邊,及至明雍二十二年,金帳大軍兵臨西京城下。”

“武德十年,金帳大軍再次南下,攻陷西京。先帝驚怒交加,就此病倒,不能理事,朝政交由皇後謝氏和內閣首輔張肅卿共同署理,在張肅卿的主導下,朝廷拒不議和,調集蜀州、中州、晉州、燕州等地兵力,由左都督秦襄親自領軍,在秦州與金帳大軍展開大戰,迫使金帳大軍退往涼州。”

“次年,金帳大軍因糧草不足而撤兵,就在秦襄打算就此收復秦州、涼州等地之際,重病不起的先帝在西苑煙波殿駕崩。同年,秦州、涼州爆發饑荒,數十萬流民無家可歸,西北偽周趁機起事,瞬間席卷兩州之地,占據西京,推舉澹台雲為共主,號稱西王。”

“此時朝廷因為新帝登基之故,局勢動蕩不明,無暇顧及秦、涼二州。天寶二年,謝太後發動帝京之變,誅殺以張肅卿為首的顧命四大臣,羅列的罪名中就有‘不能盡心與金帳汗國和議,致使有今日西北叛亂’一條。張肅卿被殺之後,被張肅卿重用的秦襄也受到牽連而被罷官下獄,這位沙場宿將曾道:‘此冤獄也,自壞長城矣。’”

“在秦襄下獄之後,朝廷再無可戰之將,幾次想要收復西北,都為澹台雲所敗,損兵折將無數,國庫愈發空虛,再難以支撐戰事。”

“天寶三年,澹台雲率軍攻入蜀州,大破朝廷官軍,又在短短一年的時間中,平定南疆蠻族十六部,以蜀州、秦州、涼州等三州之地,正式割據立國,澹台雲被尊為‘聖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