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雨

方才一番對話,李玄都並沒有掩飾,他想要做什麽,大方向該如何去做,他已經向天寶帝說明,天寶帝做不到是他自己的事情,不能怪李玄都藏著不說,這也是天寶帝對於李玄都感官復雜的原因。

天寶帝望著李玄都,沉聲道:“你在挑撥朕和先生們的關系。”

“是挑撥,也是陳述一個事實。”李玄都並不否認,“陛下不要忘了,我的未來嶽父是誰,我的師父是誰,這兩位又是什麽立場。那麽陛下是否要大度地一笑了之?”

天寶帝的拳頭松開又握,如此反復數次,才壓下了那口悶氣。

李玄都問道:“陛下想要知道儒門與我談了什麽,或是打算談什麽嗎?”

“談了什麽?”天寶帝皺起眉頭。

李玄都道:“談如何幫助陛下親政之事。”

天寶帝的眉頭漸漸舒緩開來,不過嘴上還是說道:“難道沒了清平先生,朕便不能親政?”

“當然不是。”李玄都搖頭道,“只是時間要久一點,我想陛下已經等不及了,儒門同樣等不及了。”

天寶帝輕哼一聲,卻是沒有反駁。

李玄都問道:“我坦誠相待,陛下也該告訴我,陛下這次見我,到底為何?”

天寶帝本是打算用張肅卿的事情來拉攏李玄都,卻不曾想儒門中人已經提前聯系了李玄都,只有他被蒙在鼓中,再加上李玄都對平反的反應甚是平淡,此時便好不開口。

李玄都見此情景,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暗嘆一聲,終究是白走一趟,這樣的帝王,能擔負起一個支離破碎的天下麽?倒不是李玄都親疏有別,見識了秦清治理遼東的手段之後,李玄都再看這位小皇帝,實在是高下立判。

不過這麽比,也有些不公平,秦清已經是知天命的年紀,而天寶帝剛剛及冠,秦清是天寶帝的父輩人物,三十年的閱歷,豈能彌補,要知道李玄都還不滿三十歲。

李玄都沒有強求,說道:“既然陛下無可告知,在下不當強求陛下,那麽在下也該告辭。”

說罷,李玄都便站起身來。

天寶帝也隨之站起身來:“且慢。”

李玄都問道:“陛下還有話要說?”

天寶帝道:“我還有一事想要請教先生。”

他格外加重了“請教”二字的語氣。

李玄都淡淡一笑:“請教不敢當,陛下但問無妨。”

“先生所求究竟為何?”天寶帝鄭重問道。

李玄都的回答只有四個字:“天下太平。”

天寶帝卻是色變,又問道:“天下?還是太平?”

因為李玄都方才說過,使天下太平之人得人心也得天下,天寶帝故有此問。

李玄都答道:“我是太平宗之主,自然是太平,而且太平事,非一人可以做得。”

天寶帝是帝王,自然有帝王的猜忌之心,而且很足,不過大概是李玄都之前太過堂堂正正,無不可言,不屑於掩飾自己的意圖,此時天寶帝反而信了幾分。

如今李玄都的信譽很好,答應過的事情,絕不反悔,冷夫人等人之所以迅速倒戈,就是因為信譽二字。這便是多年的積累了,早年的時候,李玄都為了一個“信”字,沒少吃苦頭,被人視作迂腐,不知變通,現在終於到了收獲的時候。

如果說李玄都哪裏與地師不同,就在這裏。

地師善用陰謀,也喜歡陰謀,做事總是雲遮霧繞,讓人不知道其目的想法。可李玄都卻反其道行之,李玄都並不排斥陰謀,卻力求自己以陽謀為主,陰謀只能為輔。李玄都不隱瞞自己的意圖,他早早就把自己要做什麽告訴了自己的敵人們,也不怕被人看破自己的手段。

可說來好笑,李玄都把自己的目的告訴了旁人,他就是求一個天下太平,可旁人以己度人,反倒是不信了,總覺得這是個遮擋,是一層煙霧,想要撥開這個遮擋,穿過這層煙霧,去尋找李玄都的真正目的,自然是離題萬裏,反而讓李玄都成事。

有時候,李玄都自己也在想,自己求的天下太平正是天下大多數人所求,這個天下終究是天下人的天下,也許是自己暗合了人心大勢,所以必然成事,否則真是不知該如何解釋這三年的種種經歷過往。

這也堅定了李玄都的想法,上天給他這樣的機緣,不是讓他逍遙世間,也不是讓他酒裏乾坤大,必然要有所作為。至於之前的幾年落魄,便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肌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李玄都起身離開書房,只剩下天寶帝一人獨坐在書房中,有些失魂落魄。

陸雁冰相隨,師橫波相送。

在離開這座宅子的時候,李玄都又見到了兩位儒門隱士。瞎了一目的金蟾叟一言不發,氣態更為寬和的白鹿先生拱手說道:“清平先生無愧‘清平’二字,老朽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