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大祭酒

沈元重高聲道:“李玄都代宗主,請升座受拜!”

李玄都手持竹簡,走向高台上的寶座。

與此同時,又有千余太平宗弟子魚貫進入廣場之中。

千余名太平宗弟子,千余名觀禮客人,加起來將近三千人,齊齊望向李玄都。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李玄都站在象征太平宗宗主之位的寶座前有了短暫的停頓。

除了李玄都之外,沒有人知道,李玄都在這個時候想了什麽。沉思片刻之後,李玄都回過神來,便要登上寶座。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從天外傳來一個蒼老嗓音“且慢!”

“且”字剛出口時,這個聲音似是還在極遠之外,可“慢”字響起時,已經近在耳邊一般。顯然來人境界修為極高。

在座之人無不詫異,今日太平山上群雄雲集,十二位宗主來了大半,這是何等陣勢?就連小天師顏飛卿的大婚都不能與之相比,甚至地師也送了賀禮前來,哪個不開眼的膽敢在此時生事?難不成是四位長生境地仙中的最後一人澹台雲?

想到這兒,許多人心中不由一驚,長生境是何等威勢,從地師奇襲雲錦山一戰中已經能看出一二,若是澹台雲親至,在大天師和大劍仙都未曾本尊親至的情形下,勝負殊為難料。

就在這時,開口說話之人已經來到太平宮前的圓坪廣場之上,卻是三名老者。為首一人,須發皆白,高冠博帶,長髯及胸,手中拄著一根等人齊高的拐杖,氣態威嚴。另外兩位老人,須發花白,不怒而威。

三人緩步向前,在數千人的注視之下,面不改色。要知道今日能來到太平宮觀禮之人,無一不是修成有成之輩,這些人一起注視之下,哪怕不曾故意催動氣機,無形之中也是一股莫大的威嚴,更何況其中還有白繡裳、張海石、蕭時雨、悟真、三位真人、太平七老的視線,尋常先天境高手都要承受不住,就算是歸真境高手也要凝神屏息。可這三人卻完全不為所動,可見其境界修為最少也在天人境之上。

不過這三名老者十分面生,有些不合情理。

既然是天人境大宗師,那應該是江湖上人盡皆知,就算是陰陽宗的十殿明官,也只是少有人知,絕少像這三位老者這般,沒人認識的。莫不是哪位長年閉關的隱世高手?只是道理上又說不通了,就算是隱世、避世之人,也不會是憑空冒出來的,總要有根腳來歷,總要在江湖上留下些許痕跡,一人不知道,兩人不知道,十人百人不知道,總不能上千人都不知道。

李玄都也不認得這三人,只是隱隱覺得這三人來者不善,不由在心底裏提高了警惕。

便在這時,張靜修從椅上跳下。

之所以是跳下而非起身,是因為稚童模樣的張靜修實在太矮,坐在椅上,腳不沾地,後不靠椅背,實在有些滑稽。

不過在場之人卻無一人敢於小覷這名稚童,隨著張靜修離開椅子,眾人的視線全部都落在了稚童身上。

然後就聽張靜修開口道:“文帝崇道,武帝尊儒,自武帝之後,道門便離開廟堂,歸於江湖,今日是江湖盛事,不知三位所來為何?”

尋常人還未回味過張靜修此話的意思,在座的眾位宗主長老已是明了。張靜修說的是當年儒道相爭之事,中古時代,百家爭鳴,最為興盛的無外乎是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墨家講兼愛非攻,有悖於大一統的大勢,故而墨家先於儒墨之爭中敗下陣來。祖龍用法家,後因法度過於嚴苛且窮兵黷武,法家也不得不亡,歸於儒家。後赤帝斬白龍立國,只剩下儒家和道家,赤帝死後,惠帝即位,惠帝早亡,外戚作亂。眾勛貴平定外戚之亂後,迎文帝入京繼承大統,文帝崇尚太上道祖,重用道家。文帝之孫即是武帝,太後信道,武帝寵信儒生。太後駕崩之後,武帝獨掌大權,聽信儒生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文帝到武帝,儒道之爭持續了近百年,直到此時,儒道之爭徹底落下帷幕,廟堂歸儒家,江湖歸道家,故而江湖宗門皆是供奉太上道祖,與尊奉至聖先師的儒家弟子不是一路人。

李玄都立時明白,這三位老人並非道家中人,而是儒家中人,難怪江湖上從未聽說過此三人,只因這三人根本就不是江湖之人。

為首老者沖張靜修拱手一禮,道:“大天師所言謬矣。有道是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江湖也好,廟堂也罷,皆是天下。”

李玄都聞聽此言,轉身走下高台,朗聲道:“好一個天下事,還未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老者望向李玄都,道:“老夫姓溫,單名一個‘仁’字。”

李玄都立時知道這位老人的身份了,在萬象學宮有三位大祭酒,其中有一位大祭酒便是姓溫。李玄都抱拳道:“原來是溫大祭酒親臨,失敬,失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