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巾幗不讓須眉

溫仁望向張靜修,道:“大天師,你應知曉這《大道家令戒》是誰所作吧?”

張靜修臉色略微凝重,道:“是系天師所作。”

當年太平道與正一道一南一北並立於世,太平道祖師自稱大賢良師,正一道祖師自稱大天師。為區別後世,第一代天師稱為祖天師,第二代天師稱為嗣天師,第三代天師稱為系天師,又合稱“三師”。

溫仁道:“方才大天師已經說了,這是江湖事,也是道家之事,那老夫便用道家的規矩,《大道家令戒》說的明明白白,太平黃巾乃是作亂為賊,蠱惑人心,死者幾千萬人,不容於世,早已覆滅,李先生借著太平道的名頭出任太平宗宗主,難道是要重立太平道嗎?”

張靜修深深望了溫仁一眼,默然不語。心中暗道儒家中人的嘴上功夫果然厲害,搬出了張氏祖先,雖然略有牽強附會之嫌,但他也不好反駁。

就在這時,忽聽得山道上又有太平宗知客弟子稟報:“秦大小姐到!”

所有人都是一怔,這才想起一事,李玄都出任太平宗的代宗主,於情於理,秦大小姐都該到場祝賀才是,卻遲遲不見人影,還以為是她另有要事在身,不會前來,沒想到現在才到。

話音落下,卻見兩名女子並肩走上山來,其中一人黑袍大袖,另一人身著淡青衣裙,正是李非煙和秦素。

李玄都望向秦素,兩人眼神交匯,一切盡在不言中。

秦素給了李玄都一個安慰眼神,先是向溫仁斂衽為禮,然後開口道:“大祭酒所言謬矣。”

溫仁微微挑眉,道:“秦姑娘何出此言?”

秦素道:“方才大祭酒說太平道乃是黃巾作亂,那小女子要問上一句,太平黃巾為何作亂?”

溫仁道:“自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欲,這才叛亂割據,圖謀天下。”

秦素淡笑道:“這就有意思了。古往今來,想要做天下共主之人不知凡幾,可為何只有太平道能夠掀起如此大的聲勢,而其他人就應之了了?”

溫仁不屑道:“太平道以妖法蠱惑人心,以符水之道蒙蔽百姓,故而才有如此聲勢。”

秦素道:“說到妖法邪術,地師如何?”

張靜修接口道:“若論術法之道,怕是當世無人能出其左右。當年秦中總督祁英便是死於地師暗算之下。”

秦素道:“大天師所言極是。地師如此人物,術法通天,智謀也深,其手腕之厲害,操縱西北五宗多年,縱橫江湖,無人能擋。曾經暗中扶持青陽教,可青陽教也只是疥癬之患。地師真正起家成事,還是依仗金帳汗國,又趁著皇帝駕崩,帝京內亂,這才割據三州之地。較之當年太平道占據半壁江山之聲勢,相去甚遠,這又是何故?”

聽到秦素之言,溫仁不由微微色變。先前他並未將這個小女子放在眼中,所以回答時頗為隨意,萬沒想到竟是被這小丫頭抓住了話語中的破綻。如今話已經出口,想要反悔,卻是難了。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紛紛道:“是了,地師如此人物都做不到,太平道又是如何做到的?”

秦素微笑道:“所以在小女子看來,不在於地師如何,或是太平道如何,而在於百姓們怎麽想。正所謂時勢造英雄,當年的太平道之所以能占據半壁江山,不是因為太平道善於蠱惑人心,而是因為世道不公。”

此言一出,李玄都也不得不承認自己竟是小覷了秦素,難怪江湖上將她與蘇雲媗等人並列,果真有不俗之處。看來平日裏相處的時候,秦素是有意藏拙,或者也可以說是不太在意這類事情。

秦素不給溫仁反駁的機會,接著說道:“有道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尋常百姓可不管什麽儒家大義,道德規矩,終日奔波只為饑,僅僅是為了活著而已。遍觀古今,百姓們只有活不下去的時候,才會求於漫天神佛,說到底都是為了一條活路而已,這點淺顯道理,大祭酒不會不明白吧?”

秦素朗聲道:“所以太平道起事,只是因勢利導,順應天心民意。至於史書上為何會對其多有詆毀之詞,畢竟普通百姓連字都不認得,哪裏會去著史留書,而且太平道已經覆滅,死人不會為自己開口辯解。另外,當年與太平道一同起事的還有正一道,方才大祭酒背誦《大道家令戒》,第一句就是:‘於蜀郡臨邛縣渠停赤石城造出正一盟威之道,與天地券要,立二十四治,分布玄元始氣治民。’敢問大祭酒,這‘治民’二字何解?若是意為治理一方百姓,那麽大祭酒如何評價割據蜀州的正一道?我還要問大祭酒一句,當年太平道起事時,是誰人當政,總不會是道家之人吧?”

在場之人都是信奉太上道祖的,聞聽此言,自然對秦素的話大為支持:“是了,那時候我們這些道家弟子都已經流落江湖了,哪裏有資格去牧守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