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二人皆至

道人腰間所懸錦囊為“乾坤袋”,猶勝李玄都的“十八樓”。身後桃木劍名為“萬象”,據說是取自一塊萬年桃木制成,這把桃木劍已經在大真人府中傳了三十六代,道人是第三十七代傳人。

若論寶物之多,天底下少有人能與這名道人相比,故而道人在江湖上又有個略有貶義的綽號:“多寶道人”。

李玄都從屋頂上一躍而下,抱拳道:“玄機兄,久違了。”

來人正是正一宗宗主顏飛卿,他打了個稽首:“紫府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不過半年不見,便重歸少玄榜榜首位置,實在是可喜可賀。”

李玄都謙遜道:“是沈大先生擡愛,玄機兄不要介意才是。”

顏飛卿笑道:“不過是物歸原主,有何介意?”

就在這時,李玄都回頭一瞧,發現蘇雲媗正倚在門邊,安靜地望著兩人,完全沒有打攪的意思。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蘇雲媗,大感陌生,也讓他想起了秦素,若是某一日他風塵仆仆而來,看到秦素就這樣站在門邊望著自己,不需過多言語,便是人間樂事。

詞人柳三變有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其實男女之間,可以有說不完的話,無論多麽枯燥乏味的話語經過對方之口說出之後,就會變得全然不一樣;也可以完全不必說話,一舉一動都早有默契,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正所謂君子成人之美,李玄都立刻閃身讓開:“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麽事情我們明日再說。玄機兄,我先失陪了。”

說罷,他對了屋頂上的沈長生做了個下來的手勢,然後徑直進了客棧。

於是客棧大堂門前就只剩下顏飛卿和蘇雲媗,兩人對視,顏飛卿問道:“一切都好吧?”

蘇雲媗點了點頭:“都好。”

顏飛卿輕聲問道:“那你呢?”

蘇雲媗略微偏移開視線,聲音也低了許多:“你就不用擔心我了,我幾時出過差錯?”

顏飛卿笑了笑,伸手握住蘇雲媗的手掌:“幸好有你,也幸得有你。”

蘇雲媗畢竟是女子,不管再怎麽大方端莊,在這種時候,也會多少有些羞怯之情,想要掙脫顏飛卿的手掌,又怕他多想誤會,只能輕聲說道:“還有別人呢。”

正一宗不禁嫁娶,所以顏飛卿這個道人在男女之事上與李玄都也沒有太大兩樣,聞聽此言,微笑道:“你我馬上就是夫妻,光明正大,還怕別人看見?”

蘇雲媗聽他這麽說,也就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掌,報以一笑。

這一笑,好似春風拂面,又好似小雪初晴,當真是人間絕佳景色。

只是除了顏飛卿,就再無別人能瞧見此時此景了。

江湖上許多人總是不乏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旁人,覺得顏飛卿與蘇雲媗只是因利聯姻,顏飛卿肯定會冷落蘇雲媗,而蘇雲媗也會瞧不上顏飛卿這個“偽君子”,夫妻二人不過是表面夫妻。其實兩人才是真正的珠聯璧合,都是當世才俊,門當戶對,郎才女貌。而且夫妻相處,其他還在其次,關鍵在於道同可謀,如此說來,顏飛卿和蘇雲媗是再合適不過了。

再者說了,這世上的夫妻,大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啞嫁,就算如此,也還是有許多恩愛夫妻,說到底無外乎是“經營”二字。

此時李玄都已經來到了二樓去,看到宮官的房門大敞著,而她正趴在窗台上向外觀望,不用想,肯定是在看顏飛卿和蘇雲媗二人。

李玄都忍不住說道:“你這樣不好吧?”

宮官回過頭來:“我羨慕不行啊?”

李玄都嘆息一聲:“其實我也挺羨慕的,在這個洶洶亂世,能有一知己相伴,幸事。”

宮官關上窗戶,妙目一轉:“那你看我怎樣?夠不夠知己?”

李玄都正色道:“忠貞是一種可貴的品質。”

宮官直接言語誅心:“你若忠貞,那就該念張白月一輩子,何必再去招惹秦素?”

李玄都臉色微微一白,神情復雜。

宮官微微一笑,充滿了報復的快意:“怎麽不說話了?是不是被我戳中了痛處?”

李玄都輕吐一口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不管怎麽說,人總要往前看,向前走。若是在天寶二年時死的是我,我也希望張白月能尋一良人安度余生。”

宮官微微冷笑,顯然是不信。

李玄都接著說道:“如果宮姑娘以為我是個至情至性之人,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只是個運氣極好的尋常人罷了。雖然好為人師,愛說些道理,但不是道德聖人,不是癡情浪子,對於我來說,有許多事情很重要,甚至比我的性命更重要,但那絕不是男女之情。”

宮官忽然嘆息一聲,有些意興闌珊道:“所以我們牝女宗最怕你這種人,很難掌握。反倒是寧憶這種人,就很容易拿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