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煎熬

林鈞望著方先野,笑得高深莫測。

他夜晚常睡不安穩,某夜夜遊時竟看見一方先野送一黑衣人出府,借著月光依稀能看見此人身上血跡。

他驚訝萬分,後來聽說段胥當夜病倒,那夜段府叫去的大夫正是平日裏給他診病的大夫。這位大夫和他頗有交情,在他的利誘下說出了段胥的病情,且說他當晚應該是受了寒,暈倒前吐過血。

林鈞便立刻想起了當夜從方先野府上出來的黑衣人,那人的身形和段胥十分相似,而且吐血和暈倒的時間也對得上。他便懷疑那人是段胥,或許段胥和方先野之間有什麽蹊蹺,如今段胥正是皇上的心頭大患,若能抓到點什麽便是大功一件。

他便從方先野這裏入手,沒想到竟挖出了這樣一道厲害的密詔。段胥如今是有功之臣,皇上難以找到把柄降罪,又不想放他回北岸。而這個先皇禦筆親寫的詔書,是個絕好的契機。

方先野的目光暗下來,他冷冷說道:“我還以為林大人心系北岸,畢生所願乃是北岸收復。”

林鈞若有所思,笑道:“方大人原來是因為這個緣故,才隱藏至今的麽?如今北岸雖還剩九州之地沒有收復,但北岸漢人起義如星火燎原,而上京便在眼前。大梁已有肅英、踏白、鶴歸、成捷、堂北五支裝備齊全的邊軍,對戰丹支的戰法布陣軍隊早已熟稔,還有孟晚、夏慶生、吳盛六、史彪、丁進等一幹經驗豐富的將領,趙純是不堪大用,推舉新帥便是。收復河山只是早晚的問題,難道非要他段胥不成?”

林鈞上前一步,在方先野耳邊輕聲說:“更何況你我皆知,他的身體壞了,早就大不如前,已經沒有什麽價值了。”

“段胥可以死了。”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在方先野的耳邊轟然炸響。

方先野攥緊了拳頭,他道:“段胥有恩於你。”

“段胥是對我有恩,但是我忠於的是皇上,自然以為皇上分憂為先。方大人你也是心有宏願之人,如今皇上多疑,你就甘心作為紀王舊人一輩子被冷落,甚至害及性命,那些政策籌劃救民之策完全無法施展嗎?你甘心嗎?”

林鈞如今正是春風得意,一步一步的勸導亦是篤定。他悠然笑道:“這可是個絕好的機會,段胥此刻正昏迷不醒,你不必擔心與他翻臉扯出自己的舊賬,還可以靠著扳倒段胥獲得皇上的信任,成為我們的人。以後這樣的機會,可不再有了。”

“方大人或許是念及舊情心裏難受,但是很快就會釋然的,到時候你還會感謝我呢。”

方先野面色不虞眉頭緊皺,上下打量著林鈞,林鈞果然是商人出身,每一筆賬算得精明,不拘手段。

——若為權勢,便是父子兄弟尚且相殘。

方先野驀然想起來死去的先皇,這宛如詛咒般時常盤旋在他腦海中的話。南都是個泥潭,朝廷是泥潭中的深淵,這幾個月間更是前所未有天翻地覆,白紙丟進去瞬間便汙糟得掉泥,更不用說是有雄心的白紙,大約恨不得自己能更汙糟一點。

他這樣看不起林鈞,可自己又有多幹凈呢?

他們不可能讓皇上久等,最終還是走進了皇上的寧樂殿,那年輕的君主一身姜黃龍袍,眉目堅毅且不怒自威,高高坐在堂上,神色莫測。

方先野不動聲色地與林鈞一道跪地行禮,道:“臣方先野,參見陛下。”

皇上淡淡道:“愛卿平身。”

方先野從地上站起來,擡眼時便看見了皇上從桌上拿起的明黃色的絹帛。他聽皇上道:“愛卿有這樣一道聖旨,為何現在才請林卿送到朕的面前?”

方先野立刻再次跪於地上:“臣自以為德不配位,不堪先皇賞識。且北岸未歸,懲治段帥時機尚早,唯恐打草驚蛇。”

林鈞便在一旁笑道:“方大人總是太過謙虛,以至於該得的功勛都推讓。”

皇上不置可否地笑了一聲,他將那密旨放在桌上,淡淡道:“段帥如今身在南都昏迷不醒,城外的大軍已全數開赴北岸,還有比此刻更好的時機麽?”

他站起身來,背著手悠悠地走下台階,邊走邊說:“趙純死了,死在歸鶴軍裏,據說是畏罪自盡。歸鶴不愧是段胥的親軍,膽子可真大。那討伐北岸的大軍,莫不是都姓段?”

皇上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方先野抿了抿唇,道:“段帥確實……年少輕狂,鋒芒畢露。”

“同是年少,方卿卻比段胥不知沉穩了多少倍。朕相信先皇不曾看走眼,朕也不會。”皇上話鋒一轉,誇獎起方先野。

方先野便立刻行禮,他低下頭道:“臣承蒙先皇與皇上厚愛,定當忠君報國……聽從皇上旨意。”

皇上滿意地收回目光,仿佛閑談般開口:“最近朕還聽說,段將軍其實不是段胥,他從岱州來南都時被狸貓換太子,其實是個胡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