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泥菩薩(19)

李清明覺得自己在弄臟菩薩。

不是他自我貶低,先前的隋凜、汪旸,他通通認為是拿手掌在菩薩身上留下臟汙印記。菩薩的冰清玉潔,菩薩的高高在上,如今為了救人,蕩然無存,菩薩好像變得,誰都可以碰他。

凡人因此可以憐憫神明,僭越也可以實踐。李清明凝看菩薩胸口的這顆慈悲痣,剝皮拆骨一般研究它。

它鮮艷欲滴,是菩薩的點化,是紅塵的嬌筆,別的菩薩都生在額間,偏這個菩薩長在心間,所以他的胸懷最慈悲,容納了這麽多犯上作亂?

那菩薩真可憐。

李清明在心裏嘲弄這顆紅痣生得不對,可他的嘲弄因為愛。畸形的愛也被承認的話,那他幾乎第一眼就愛上了這顆小痣。隨後,他立刻對過去的自己遷怒,為什麽之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又用一會時間想通:那是因為之前從來沒有機會啊。那麽無論過去、現在的哪一個時間點,李清明篤定,只要他一眼看見菩薩的這顆紅痣,就一定會愛它。

李清明一定不知道,他嘲笑隋凜與汪旸的急不可耐,但他自己在菩薩面前時同樣醜態百出。

再怎麽掩飾偽裝,總有東西留下蛛絲馬跡,他面部每一塊緊繃過抽動的肌肉,都是蜘蛛結下的網。

菩薩坐得很高,多寂寞啊,甚至無聊,他的一只腿向側屈起,似裙的下裝才裂出縫隙,叫人恍然大悟原來菩薩並非著裙裝,輕紗之下還有長褲。裏頭的褲子更輕薄,如水簾落在山石,眼睛看得到被勾勒出小腿的線條,但卻見不到真的皮肉。就因為看不到,會立刻有更放肆的妄想。

菩薩蓄長發,那菩薩著裙裝也應該很好看吧。

菩薩一句話沒說,但李清明已經著迷地不行,他想把菩薩扯下來,碰他更多……

藺懷生停下手中正做的事。

他垂下頭,正對上李清明因著迷而放肆的眼,是從上俯瞰,對方的淩厲對方的野心,通通一覽無余。李清明的眼睛也格外熠熠生輝,也許他本身沒有近視,帶眼鏡只是他的偽裝。

因為對視,李清明幽深的眼睛驟然有了更多光彩。他手攀上了菩薩的肩膀,是描摹還是想要把他拉下?

藺懷生伸出手揮下。

散了旖旎,李清明口吻受傷。

“菩薩。”

藺懷生俯視說道:“你越界了。”

李清明望著藺懷生,心中為他一句話而起波濤。他哪裏逾越,吻胸膛明明更放肆,他還想乖順,吻唇就比較體貼。

藺懷生卻說。

“不虔誠的需要靠吻,虔誠的懷抱足矣。越不虔誠,才需要貼得越近、做得越多。李清明,你是麽?”

藺懷生輕飄飄地落問,李清明卻看到菩薩笑眼裏的嘲弄。明知是一個陷阱,但李清明依然被拿捏、被激起莫須有的好勝心。他對藺懷生微笑,做出乖順模樣,然後手規矩又不那麽規矩地放在菩薩的膝頭。

這是顯形,眾人看不見菩薩牽河神同樣在身邊。河神潰散的神魂幾乎看不見清晰的邊緣,菩薩的法身背後伸出漫天銀色的觸肢,不溫柔地扯來金色的神魂,將其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座下。旁人給予藺懷生的,藺懷生穿針引線般拿來修補河神的神魂。也許如李清明所說,菩薩為了河神犧牲太多,可藺懷生不會忘記,是河神救他在先。

菩薩廟裏,菩薩最強大,但恐怕不會有人比河神更清晰地明白這一點。他瀕死之際,所剩不多清醒的意識全都依偎在藺懷生的身邊。河神看到菩薩慈悲無情的眼,明明做最繾綣旖旎的事卻毫無動容,但渾噩間再想,菩薩若真的無情,本不用做這樣的事。金色神魂疲倦地睡在藺懷生身邊,菩薩是冷的、沒溫度的,神魂卻感到無比安心。

而炙熱由人類上貢。

無數的氣息與吻,李清明依然留給那顆小痣。菩薩幾乎是在告訴李清明,你只配擁有這裏。喜悅,但不是全然的喜悅,反而有些疼,也許這是菩薩的特質。

很快,李清明同樣也被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廟裏失去了所有聲音,但目光卻凝聚。

趙遊張了張嘴,第一聲時他沒能順利說出口。

但有什麽催促他急迫要說,倘若這時不說,他甚至覺得自己永遠失去了什麽機會。

“菩薩!”

他喊來藺懷生的目光。也許還有其他更多人的,如芒刺背,可一旦開口後,趙遊統統不在乎了。

“菩薩……”他的聲音有些幹澀地顫,但目光卻堅定,他問,“您,您也需要我麽?”

年少時大抵都是這樣,什麽都沒準備好,但一腔孤勇最出奇制勝。

藺懷生看趙遊,他不強大不詭詐不偏執不木訥,但不能因此否認他,他也是完全不一樣的。他意圖為藺懷生多添一份供奉,但事到如今顯然不止於此,所有人都知道,連藺懷生本人都知道,但無人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