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出嫁(25)

那日,李琯陪了藺懷生很久。屋外師岫念經的低吟一次次繞過殿前。

倘若藺懷生說胡話,李琯就吻他。純粹是堵嘴,連舌頭也沒伸,好像這樣才顯他情意夠真。但他們本不該吻。李琯通通不管,他只覺得自己對藺懷生的責任感空前高漲,好像藺懷生此前在別人別處那寄養了十八年,現在則屬於他。

他不肯藺懷生說生死,他卻對別人咒死生。他說要給藺懷生出氣,叫那人沒有好果子吃,說這世上沒人敢要生生性命。當李琯說第一句時,他發現藺懷生的眼神不一樣了,充斥著極度的信賴與依戀。也仿佛是因為他的承諾,藺懷生當下不再自殘。

藺懷生把他當成僅存的救命稻草,李琯便在如此極致的情感裏忘乎所以。他開始說更多,在藺懷生的耳邊不停灌輸,說藺懷生沒有生病,這不是病,他只是被人害了。

不知第幾遍,藺懷生忽然顫抖起來。李琯欣喜於他的轉變,這讓李琯相信,因為他,生生從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樣中死而復生。他拯救了藺懷生。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藺懷生的一刀刀都快把血緣情分劃幹凈了,那麽活過來的藺懷生該屬於李琯了。

藺懷生扭過臉,目光追尋著李琯。

“你說,我不是病了……?”

他要李琯的肯定,李琯仿佛說什麽都讓他聆聽旨意。

李琯自然鍥而不舍:“生生不是病了,是被別人害了。”沒有多少人能在清醒之後正視自己自殘的模樣,李琯不想再讓藺懷生受這份苦,便不停地和他說。

“有人故意把你害成這樣,等我殺了那個人,生生就會好起來,不用遭受這種痛苦了。”

李琯也打從心底認為,藺懷生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有罪魁禍首。

……

在這之後,李琯變得更為忙碌。他常常衣不解帶,根源在於藺懷生。

藺懷生現在很黏李琯,要時時刻刻和李琯待在一起,以至於李琯許多事情都無法處理。

李琯不免感到分身乏術。但好言好語在藺懷生這裏不管用,他病了一遭,整個人的性子都變了,極度嬌縱下是不能觸碰的敏感。他身上的傷口還未痊愈,內裏也像是好不容易粘合起來的。

李琯也試過借口離開,但都會被藺懷生尋回去。他披風未罩、鞋襪未穿,赤足單衣幾乎荒謬,可這般模樣沿途來找,李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甚至有一次,李琯處理事情稍遲,實在無法顧及藺懷生,藺懷生便故態復萌,再度拿自己的身體做威脅。

李琯當然知道,藺懷生拿著摔碎的瓷碗片只是做做樣子,只是同他鬧脾氣。但他笨拙耍心眼的樣子讓李琯不可自拔地沉溺其中。

師岫看在眼裏,告訴李琯。

“你過頭了。”

在師岫看來,李琯本不必也不該將藺懷生帶進皇宮裏。甜蜜是真,煩惱是真,不過自作自受。

李琯渾不在意:“生生現在離不開我。”

“我如果不管他,他會死的。”

師岫默然,到底是誰離不開誰。他勸不動李琯便不再勸了,遠方的角樓響起暮鐘,他回過神,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上浮的是熱氣,下沉則是茶渣。

“離萬壽節,只剩七日了。”

……

李琯不來時,師岫只獨自做自己該做的,於祈福台誦經,夜裏再有小半個時辰面聖講經。

他自始至終沒有變過,以至於再見到李琯時,看到他眼底的憔悴與瘋狂,一切恍如隔世,可他們只一兩日未見。

李琯甚至不知他引以為傲的漫不經心不再,他的慌亂人盡皆知。

“生生他又不好了……他躲著我,不說話,也不願意吃飯,為什麽……”

“我有很好地照顧他,我不比聞人樾當初對他差!為什麽?”

師岫想嘆息。

“你們還說了什麽?”

曾幾何時,李琯也問過師岫這個問題。

李琯不明白他到底哪裏做錯了,順著師岫的話喃喃道:“生生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回家。”

“我便說‘一直留在這裏不好麽’。”

“你送他走吧。”

“在他親眼見端陽郡主屍首、見破敗王府時,他在這天地間就斷了牽系,如無根浮萍。你救不了他,他會一直這麽病下去,任何人隨意一句話都會要了他的命。”

“如果你不想他死在你手裏,就送他走吧。”

李琯將師岫的東西一概砸爛,瓶瓶罐罐,藥粉撲天。

“那是我表妹!我十八年間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孩子!”

李琯發抖,他不願意承認藺懷生會死,不願意承認藺懷生會在他手裏死去。不知何時起,李琯不再當藺懷生是可有可無的性命,他把此前那個漫不經心又輕狂的自己抹殺,把局推倒,斷壁殘垣的自毀才能抵消他上位者的狂傲。

“……那就找一些他熟悉的事物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