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

婉婉昏睡時,做了一場漫長的夢。

夢裏唯一的慰藉,是一道曙光,她一直在朝那道光亮跑,竭力全力想抓住,但卻好像總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後來一片迷霧中,她好似突然踩空了,猛地從高處開始無止盡地墜落,嚇得她四肢猛地一抽,這才從夢中無盡地追逐裏脫離了出來。

醒來只覺幹渴難耐,喉嚨裏火辣辣地燒,像是教人塞進去一把滾燙的沙子。

“雲姐姐……”

婉婉一開口,就聽見自己發出的聲音嘶啞不堪。

雲茵聞聲從屏風外疾步進來,見她醒了,一時面露欣喜,忙到床前用手背貼上她額頭摸了摸。

“老天保佑,姑娘可算是沒事了,嚇壞我了!”

婉婉恍若未聞,目光定定望著帳頂的淡緋色芙蓉紗簇,在發呆。

雲茵見她臉色不好,忙關切問:“是還有哪裏不舒服嗎?”

婉婉回了回神兒,扭過頭來望著她似乎欲言又止,片刻,卻只是擡手摸了摸喉嚨,嘶啞地說:“姐姐,我想喝水……”

雲茵應著聲兒,趕緊回身去桌邊倒水。

床邊沒人了,婉婉躺在床榻間無力地閉上眼睛,腦海裏有些潮水一樣翻湧而來的畫面,教她的面容逐漸變得難堪,眉間最初的茫然也全都揪成了一團糟心。

她胸膛沉沉起伏,深呼吸了幾口氣,耳朵靜靜地聽雲茵在絮絮念叨。

大致是說老夫人和陸雯一早都來看過她,大嫂子周氏也來瞧過,送了好些珍貴補藥,陸雯還在床前陪她說話,一直到中午才回去歇著……等等。

雲茵回身過來把茶盞遞給她,婉婉靠著床頭,低垂著脖頸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著,也不說話。

雲茵只看著婉婉蒼白的臉色,就越看越心疼。

婉婉也算從小在她跟前長大,乖巧懂事地叫了她四年姐姐,雲茵從心底裏便拿她又是當主子又是當妹妹看待,眼下出了這樣的事,都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擡手替她理了理額際睡亂的鬢發,雲茵踟躕了許久,越發自責。

“這回我真是瞎了眼了,你在我跟前那麽近我竟都沒能守住,教你平白受了那麽大罪,我……”

“姐姐,”婉婉捧著茶盞,聞言擡眸看向她,“姐姐,你在說什麽?”

她一雙黑亮的眸子裏盛滿了不明所以,倒一時教雲茵看得呆滯住了,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雲茵疑惑的目光在婉婉面上細細流轉幾個來回,試著問:“姑娘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婉婉眉頭細微地蹙起來,似乎是認真地想了想,搖了搖頭,“我明明是在畫舫上跟禾兒一起玩兒的,什麽時候回來的?又怎麽會生病了?”

她嗓子還很啞,說著話就艱難地咳嗽了兩聲。

婉婉瞧雲茵面上神情訝然,娓娓問道:“姐姐,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此“病”非彼“病”,她說得是發燒就忘事那一遭。

四年前她醒過來那次,老夫人尋了城裏一眾名醫看診,左診右診也沒診出個確切的名堂來,最後得出個推斷,她怕是教高燒燒壞了腦子裏記事兒的那一塊兒。

所以既然是有病根兒的,說不得再哪一次高燒之後,還會再犯的呢?

許是因為四年前那回她已經惶然害怕過了,這次表現地稀松平常,雲茵都不會起疑,想通了便反倒覺得她忘了受的委屈,是好事。

雲茵忙收起滿面的不自然,牽著唇角沖她笑了笑,“你別多想,就是先前在畫舫上受風著了涼,你身子弱,晚上回來就發了高燒,原也沒什麽緊的事。”

婉婉一貫乖巧的點點頭,也不追究。

正好這時臨月端著藥碗進來,雲茵接過來,照看婉婉喝完藥,婉婉說還有點累,便躺下來閉上眼,打發她們都出去了。

雲茵拉著臨月到外間,說起婉婉的狀況。

臨月聽著一時語滯,歪頭越過屏風側面朝花帳裏的姑娘瞧一眼,不覺便是一聲嘆息。

雲茵囑咐道:“她不記得了,咱們跟前這些人都得把嘴閉嚴實,這事給老夫人與世子爺都通稟一聲吧,府裏一眾人的嘴,還得主子來壓才行。”

臨月收回目光嗯了聲,提裙出門便打發下人去了各院傳消息。

傍晚戌時天幕將黑,陸玨在淳如館南面書房中伏案批復文牘,窗口一線縫隙灌進來的風,將琉璃盞中的火光吹得搖曳不止。

茂華在門口輕敲了兩下,躬腰進來立在書案前,開口很躊躇,“爺,濯纓館那邊兒有消息了,說姑娘醒了。”

陸玨眼睫未擡,嗯了聲,“她怎麽樣?”

“姑娘好是好著呢,但、但就是……”茂華眉毛攪在一起,“就是說姑娘這次醒來又忘事兒了。”

桌角的火光刺啦閃了一下。

陸玨執筆的手稍頓了一瞬,又恢復尋常,目光仍落在文牘上,淡聲問:“那她還記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