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眼看日正,學宮中一派陽光燦爛,聖人卻仍未回返。高華君怕葉行遠遠道而來,腹中饑餓,熱情道:“鐘兄,聖人大約被天子留在宮中用膳,不如我們也先去午飯如何?”

葉行遠一看天色,想起來這時候的聖人確實事務繁忙,也不著急,便點頭道:“如此便偏勞高師兄了。”

高華君交到朋友,興高采烈,帶著葉行遠到膳堂,要了酒菜,嘴裏說個不停。有同窗路過笑道:“高華,你莫要得意忘形,怎麽這般高興?”

高華君笑道:“聖人有雲,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鐘兄千裏而來,我自然欣喜異常。”

他行事一派自然,純屬出於本心,卻全能夠合於聖人之道。這種人是天生的聖人弟子,所謂“生而知之者”就是如此。

高華君這等人物,就算不遇聖人,一輩子待在鄉野之中,也必定是一方大賢。得到聖人教誨,便如美玉受到雕琢,轉瞬間就放出光彩。

此時他的氣質與當時在鄉野中已經完全不同——雖然這只是鐘奇記憶中的高華君,但他們這般賢人識人明澈,其實與真實的高華君應該毫無二致。

葉行遠知道羨慕不來,也不自怨自艾,三千年之後人心浮躁,不比古人,但一樣可以平心靜氣,參悟聖人之道。

高華君之前對吳國之事一無所知,剛才同窗們問了幾句,他才知道葉行遠之前竟然幹下這等大事,這時候按捺不住好奇,便問道:“吳國國君無道,欲屠戮令尊令兄,又欲廢太子,但周禮有雲‘君君臣臣’。你又是怎麽會想到違禮而取正道,弑君救民的呢?”

葉行遠對類似的問題早就有了腹案,便回答道:“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寇仇。賊仁者謂之賊,賊義者謂之殘,殘賊之人,謂之一夫。吾只知誅一夫矣,未聞弑君也。”

這思想稍微有一點超前,但仍然是根據聖人之道推演出來的結果。後世孟子總結,大有精辟之處,葉行遠提前借用,也不覺得有什麽慚愧。

高華君眼前一亮,拍掌大贊道:“我心中亦有所感,想不到你竟然想深到這一步,兄大道已成,待會兒面見聖人,聖人也必擊節贊賞。”

葉行遠只聽耳邊傳來爽朗大笑聲,“好一個‘只知誅一夫,未聞弑君’。我還是小看你了,真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你們用完酒飯,到書房等我!”

這聲音明明還在遠方,聽起來卻如耳畔洪鐘,振聾發聵。葉行遠愕然回頭,不見說話之人,只見膳堂中學子紛紛起身,神情激動,向南行禮。

高華君推了推他,興奮道:“想不到聖人也為你這句話所感,千裏傳音與你說話,我們都沾了你的光,聽聖人這一言指點,勝過幾月苦功。”

聖人神通,可心知外物,千裏傳音。葉行遠剛才這一番話,原本是孟子對聖人之道的總結和提升,如今提前出世,自有異處。聖人心血來潮,雖然身在宮中,卻也能感應得到,欣喜之余,便急急忙忙向天子告辭,先千裏傳音告知葉行遠,同時趕回學宮。

聖人之音,繞梁三日而不絕,一眾學子都可以從他簡單的幾句話中參悟出無窮大道,甚至三月不知肉味。

近些年來,聖人說話越來越少,又秉承述而不作的原則,今日難得開了金口,所以高華君說這是眾學子沾了葉行遠的光。

葉行遠心中震撼,他當然知道聖人無所不能。但這鐘奇死後世界中的聖人,應該只是一個形象,而無實體,僅僅一個形象便有這般神通,讓葉行遠覺得不可思議。

他再也沒心思吃飯,就隨便扒拉了兩口飯菜,與高華君一起,到聖人的書房中等待。

沒過多久,就聽學宮中一片嘈雜,有學子興奮的歡呼,應當是聖人回來了。

葉行遠在書房中也是頗為期待,心中澎湃,不知道接下來會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就見大門徐徐洞開,葉行遠只見一團耀目光影緩步前來,竟然是看不清聖人的真容。他眯起眼睛,凝神靜氣,再定睛細看,才見那光影散去了許多,只有一位白發魁梧長者,大踏步而行。

聖人據說身高九尺,甚為高大,他此時年事已高,須發皆白,卻無一點佝僂,望之如神仙中人,令人心生仰慕。

他一頭白發只以一條絲帶綰起,散在肩後,迎風飄動,更見其飄逸出塵之氣。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這是後世弟子們追憶聖人時候用的詞,葉行遠這時候腦中竟然也只反應的出這八個字。

“參見聖人!”膳堂中的弟子,一個個都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葉行遠不敢怠慢,也忙隨著高華君一起折腰。聖人三千年道統,葉行遠其實也算是再傳弟子,當得起這深深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