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葉行遠言辭懇切的上了第二道陳情表,反復強調瓊關縣現在的困境,又申明如今縣中吏員,有一半都積欠著薪水。那些老吏們只為上報皇恩,這才不計報酬,兢兢業業在縣衙服務。

這話倒也是實情,瓊關縣窮得叮當響,一向是寅吃卯糧,欠薪之事實是有的。但說縣中胥吏有多苦,那卻不見得。還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只要占著縣衙吏員的位置,就有地方找油水。

除非是真正的廉明之士,縱然為吏也不肯和光同塵的,才會過不下去日子——不過窮生奸計富長良心,就葉行遠的觀察,瓊關縣這窮地方能混上三班衙役或各房書吏的,沒有一個不是刁民,他才不用為他們的生計操心。

這一份陳情表,他除了繼續以官印封好上呈布政使衙門之外,同時命人傳抄,散布於縣中。

一眾吏員與有榮焉,看狀元上書將他們說得苦難而正義,都是感動得涕淚交零。好幾家都商量著多抄寫幾十份,一來在縣中散發,二來也在家中保存,以為後世子孫鑒證。

布政使顧大人收到了葉行遠第二封上書,先是為文辭和書法贊嘆,然後又開始犯難,於是便招李宗儒來商量。

“老先生,瓊關縣又上一封公文,上次我們可以故作不知。如今他又上陳情,以吏員生計要挾,這該如何應對?”他心裏也有些厭憎葉行遠不識趣。官場裏面一向含蓄,上官既壓住不給回復,便是不想撕破面皮,哪有這般連珠炮的上書要錢的?

李宗儒一看此表,嘖嘖贊嘆道:“此文情致更懇切了些,流傳出去,又是一篇範文。狀元的文字功底實在了得。”

他拿起來就想往懷裏揣,顧大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阻攔道:“先生莫急,先想好對策,再分贓不遲。”

李宗儒這才停手,淡然笑道:“瓊關縣再蹦跶,省內也是無錢。大人便以財政緊張為名,拒了他便是。這許多胥吏刁滑,難道還能活不下去不成?”

顧大人有心擔心道:“這次葉行遠把縣中吏員推在前面,如此直白拒絕,只怕是得罪了他們,不會有什麽後患吧?”

李宗儒對那些猥瑣小吏更沒有什麽好感,冷笑一聲,“不要看瓊關縣寫得苦楚,能在這種地方混到吃皇糧的,哪個是省油的燈?旁的不說,便是要謀一身衙役的狗皮,也得至少準備六七十兩銀子,而且還得剛好出缺,否則當地人代代相傳,父子交替,哪有這位置給你?

在瓊關縣這種地方,別說不拿錢,便是倒貼錢也有人願意搶一個吏員的位置。大人拒了他們,他們還會翻天不成?”

越是窮越是亂的地方,吏員的權力其實就越大。反而是江南文教大省,一根竹竿在大街上落下能打中七八個秀才的地方,吏員生怕不開眼得罪了人,都得循規蹈矩夾著尾巴作人。

在瓊關縣,本來就支不到錢糧的裏正、糧長之職都有人削尖腦袋要幹,何況是縣衙中的正經吏員?

李宗儒認為這群人最奸猾,但也是縣中最穩定的一批人,因為他們是既得利益者,絕不會鬧將起來。

顧大人久任方面大員,對基層這些小吏的盤剝手段反而沒有李宗儒清楚,經他提醒,也醒悟過來。在窮鄉僻壤,一個衙役便能耀武揚威,吃酒使性子,村裏又有什麽人敢惹他?

有了這種權勢,每月幾百文錢又怎麽看在他們眼裏,誰會為了芝麻丟西瓜?便笑道:“如此看來,葉行遠也是有些迂闊的讀書人,不明世情,還在為他們鳴不平。”

既然覺得吏員不會惹麻煩,顧大人也就放了一半心,想著內閣諸位大學士的城府,咬咬牙便批復了“省內亦無余裕,秋後再議”。

這就是拒絕了,秋後是收糧納稅的關鍵時期,布政使衙門哪裏還顧得上瓊關縣的補助申請?不拼命催逼糧稅,已經算是給葉行遠面子了。

李宗儒得意洋洋,覺得自己又勝了一陣,搶了一頁葉行遠的書法,回去向宇文經炫耀。

宇文經聽罷,卻皺起了眉頭,沉吟不語。李宗儒看他發怔,便問道:“老弟為何如此?你不是與我提過,決不可讓葉行遠有騰挪余地麽?故而我勸住了藩台,可有什麽不妥之處?”

宇文經搖頭道:“葉行遠此人行事匪夷所思,我原本料他發現此路不通,必會采取其它手段,但再次陳情卻出乎我意料之外,何況說吏員苦楚,又有何用?”

葉行遠有錦衣衛身份,又是皇帝的親信人,他要是實在艱難,可以直接秘折訴苦。以皇帝對他的寵信,開內庫為他補漏洞都有可能。

就算不想走這條路,以葉行遠的文名,去省內大戶打打秋風,幾百兩銀子人家也只當是見面禮,根本不會在乎。

宇文經就等著葉行遠出後招,他可以相機行事,沒想到他老老實實繼續向省裏要錢。而且提出來的主要理由又如此詭異,不得不讓宇文經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