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間幕

很麻煩。

從早到晚的審問,現場勘探出來的證物,包括前來探視我的人都很麻煩。

當然,偶爾也會有買通警察趁亂混入的記者。我記得那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的拉丁人,頭發卷卷的,發型一點也不潮流。那個人拿出記者證,試圖誘導我透露案件細節。我知道他在上衣口袋放了一支錄音筆。

面對名聲赫赫的連環殺人犯——也就是我。他很不安,很緊張。脖子裏面全都是汗。

在短暫的二十分鐘會面間,這個人問了我一連串無聊的問題,甚至取出一台微型攝像機對準我的臉,伺機拍攝。

我猜他想借此發財。

對著鏡頭,我忍不住露出久違的笑容。

“我喜歡你的脖子。”

“什麽?”

“我能夠想象它被側切開後,呈現在我眼前的是怎樣的景象。脂肪、淋巴、神經還有動靜脈……”

自以為是的記者被我嚇得面色蒼白,很快結束了會面。

但從他的反應中,我品嘗不到任何的快樂。

果然。

如果大叔在身邊就好了,我的心情應該會轉好。

不過說到大叔,我這周拒絕了幾次他的探視申請?好像有十幾次了吧。

大叔會想什麽呢。

說不定快要放棄我了。

真好啊。就不用跟我一樣被媒體和機關騷擾。“!山!與!氵!夕!”

不過話說回來,我一直想不通一點。

明明已經認罪,明明連跟我無關的罪名都承擔了下來——為什麽他們就不能快點判刑呢?

負責我的警官說這是羈押期間的正規流程,也是出於對我的人道主義關懷。

很奇怪吧?我沒有大聲嚷嚷著自己需要人道主義關懷,卻還是要將規定強加給我。無論說了多少遍“不需要”,他們還是不願放棄,直到我又大鬧一場才作罷。

我又沒有朋友。

平時也只保持最簡單的社會關系,連大叔提出的申請也刻意回避掉了。

這樣的人,為什麽每天都會收到會面的請求呢?

我不太明白原因。

不過,我最終還是在律師的強烈要求下見了其中一人。

對方好像申請了多次,均遭到我的駁回。

進入會面房間的是有些眼熟的小姑娘。

年紀好像比我小,所以不能喊阿姨。

不過我記不得她的名字,說過幾百遍都不會記得。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李元夕。

“大哥哥。”小姑娘坐在玻璃外靜靜看著我,“謝謝你願意見我。”

我讀不懂她臉上的情緒。

只能猜測對方想要向我微笑。

我沒有搭理。

遭到冷遇的小姑娘似乎不知道如何開頭,我發現她的手部比劃出一些緊張時的標準動作。

“我都看到了。最近,大哥哥一直出現在新聞上面。”她揪著裙角,不敢與我對視,“大家都在議論你的事情。我在境外感覺有些不放心,就獨自乘火車過來了。”

我的事情和她有什麽關系?

好奇怪的理由啊。

“所以呢?”

小姑娘一下子咬著嘴唇,低下頭去。

她的聲音變得很輕,聽起來也很費勁。

“他們說你為了爭奪財產,設計殺死了養父的孩子。說你殺了那麽多人,根本就不是想幫姐姐報仇。說你忘恩負義,明明是你參與誣陷,逼得她走上絕路,卻讓這麽多人一起陪葬。”

這樣啊。

早就猜到了。

當年姐姐墜樓的那段時間,爸爸封鎖了所有可能指向阿方索與朱鹮科技的消息。

所以,人們肆無忌憚地在網絡上謾罵與侮辱她。說她嫉恨,說她醜陋,說她肮臟至極無藥可救,汙蔑她那被撕裂的身體是無恥的證明,是金錢的魔力,是額上的大巴比倫。

姐姐才不稀罕這些東西。

“然後呢?”

我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們說。”她哆嗦著縮緊雙肩,好像快要哭了,“怎麽能因為一點小事就同態復仇呢?為了一個廉價的妓女而復仇,到底是有多蠢。還有……那些人還說,出賣身體的人,死了又怎麽樣,又有什麽值得生氣的。”小姑娘嗚咽出來,“胡說八道……他們怎麽能說出那種話來?”

這是我第一次正眼看她。

“為什麽?聽起來這和你沒有關系。”

“因為,大哥哥救過我啊。”她擡起頭,淚水從眼眶裏滑落,“雖然瓦倫姐姐還是很害怕,雖然她至今都無法面對你。可我記得,你在酒店射傷我的那次。”

我猜到她要說些什麽了:“……我沒有想過要救你。”

“那為什麽沒有殺了我呢?”她盯著我的眼睛,不忍又顫抖地咬住嘴唇,“大哥哥的槍法其實很準吧?為什麽只是射傷我,而不是一槍殺了我。”

我又開始沉默。

殺人或許需要理由。

可從什麽時候起,不殺人也需要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