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空氣凝結了數秒,教室裏似密不透風,他簡短的幾個字鏗鏘有力地沖撞著許意濃的靈魂,連自由呼吸都成了一種妄談,時間仿若靜止,直到他扯起唇角重復起她先前的承諾。

“如果還沒考過我,我說怎麽辦就怎麽辦……”

那是他捉弄她時慣有的表情,也刺痛了許意濃的某道神經,讓她一下回到幾年前的某個時間點,那一晚他親口跟她說,“別多想……”

它如一道警鐘在顱內不斷敲擊,來來回回震蕩不已,使她越發清醒,好像接下來就會聽到他得逞的嘲笑。

“王驍歧,你真的很讓人討厭。”她突然扔下手中的掃把掠過他就要出教室,書包都不拿了。

王驍歧眼疾手快地伸手將她胳膊一拉,緊盯著她,“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許意濃一把將之甩開,“就這意思。”

這一推搡,王驍歧沒再碰她,許意濃跑出了教室,身後也無人追逐,一口氣到了車庫,車庫裏早就熄了燈,她摸黑推了自己的車,飛快地騎出了學校。

晚風囂張跋扈地將她額前的碎發吹得淩亂,往事像拼圖東一塊西一塊地構成一幅幅清晰的畫面,侵蝕著她的記憶,每浮湧一件事她的心臟也跟著七零八碎。

一直以來他對她都是“特殊”的,比如初中剛轉學過來,他能接受曹縈縈的一杯奶茶卻只對著她說“別多想。”;考試會給曹縈縈主動讓道,卻連一碗面都要跟她爭執個高低不下;他能坦然接受曹縈縈的生日祝福和遞送飲料,還有出黑板報的勞動成果,卻因為一句他不滿意全然否定她前期的付出;他甚至也參與過男生們八卦的討論,認同過曹縈縈比她更好,而他對她總是一口一個濃哥,像男生般與她相處的模式早已習以為常。

他時而會與她針鋒相對,時而又不著調地逗耍她,做什麽全憑他心情,說話也滿嘴跑火車,不知哪句真哪句假。

她曾想跟他靠近一點,總是刀子嘴豆腐心地由他肆意妄為、樂在其中,他愚弄她的次數也遠超過了《狼來了》的故事,可這不代表可以成為他變本加厲的工具,她什麽都可以無所謂,唯獨這件事上開不得玩笑,一點都開不得。

所有的細枝末節在此刻被無止境地放大,蔓延至四肢百骸後再支離破碎,叫她不得不直面現實。

許意濃越騎越快,頭發都隨風貼在了眼角的皮膚上,被她擡手抹開,敏感的情緒如同開了閘的水,一下迸湧而出,潰不成災。

到家的時候家中仍是黑漆漆的空無一人,許意濃扔下鑰匙,雙眼無神地往房間走,也沒開燈,就直直挨著椅子坐下,這一坐就是一個小時,她渾身麻木,偶爾能聽到家門外走廊裏鄰居們上下樓的嬉笑聲,明明也不大聲,卻讓她覺得聒噪不堪,也不知多久,她才打開了台燈,卻一秒感知到了自己書桌被人動過,她洞悉地往書桌角落看去,發現那口養著烏龜的缸不見了。

她猛地起身去尋,可找遍了家裏的每個角落都沒看到,正當她還在每個房間亂竄的時候,散了飯局的老許回來了,他在玄關換著鞋,因為喝多了酒還不停地在打嗝,看到女兒,裝腔作勢地露出一彎慈父笑容。

“下晚自習了啊,餓不餓啊?”

他身上煙酒氣太重,許意濃站得離他遠遠的還能聞到,她皺著眉問,“爸,我養烏龜的那口小缸去哪兒了你知道嗎?”

她這麽一問,老許擡手就往腦袋上一拍,嘴裏“哎呀哎呀”的,“瞧我這記性,這事都給忘了。”

許意濃看這架勢心裏一沉,果然聽到老許說,“這倆龜我總看它們蔫蔫的趴著不怎麽活潑,有一只龜殼都有點軟了,我尋思著老悶在房間裏可不行,它們也得見見光啊,早上就拿到陽台的曬架上給它們曬曬太陽,後來上班前接了個電話就把這事給……”

忘了兩個字還沒說出,許意濃已經拔腿往陽台去了。

她一下拉開窗戶,從曬台上捧回那只缸,可為時已晚,兩只烏龜都緊閉著眼伸長著脖子,一動也不動。許意濃用手不停地去碰它們,給它們來回翻身,還用水去澆,嘴裏仍抱有一絲希望地念叨著,“醒醒,醒醒,醒醒啊。”

可這九月的天,酷熱還未真正消散,它們早被活活曬死了,當許意濃意識到它們是真的不會再睜眼,她滿目塵埃地望著它們的屍體,心底的最後一縷光也如同樹枝末梢入秋的殘葉,輕輕一吹就凋零隕落了,就像看到了她跟王驍歧的故事走向,一切都在同一天發生,冥冥之中仿佛已經注定了結局,這一刻,她被摧枯拉朽,心如死灰。

許意濃背對著父親,老許並未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只知道在他的記憶裏,女兒並不算是一個特別有愛心的孩子,從小也不是很喜歡接觸小動物,甚至在小區裏碰到鄰居遛狗,逗貓之類都會敬而遠之,這兩只烏龜也不知道她打哪兒搞回來的,老許發現的時候就已經在她書房養著了,他只以為她是學習壓力太大,養著解解悶的,所以一直沒太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