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流水雖有意

彤雲數點,橫亙於天際,像是宣紙上幾點經年的淡墨褪了顏色。

舊時堂。

甘管事抱著一個錦緞包袱上了樓,直奔右手臨街的一間房。

輕輕地在門扇上敲了兩下,聽到無聲,這才推門進內。

進門的瞬間,那張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臉上便露出一種很熨帖的樂呵呵的笑:“二爺。您瞧我得了什麽好東西。”

庾約坐在靠窗的小桌幾後,正透過半開的窗戶望著外頭白描畫似的街市跟屋宇,以及街頭那零零散散走過的渺微的行人,緩緩而行的車馬。

直到甘管事出聲,他才慢慢回了頭,目光落在甘泉放在桌上的那個方形的不大的緞布遮著的東西上。

看著那東西的形狀,庾約的眉峰有皺蹙的意思,卻又堪堪停下。

甘管事最了解他,所以並沒著急去掀開那遮蓋的緞布:“爺保準猜不到這是什麽。”臉上掛著貼心的笑,眼睛卻有幾分期盼地望著庾二爺。

庾約那金石似的清冷聲音淡淡響起:“是那丫頭送回來了?”

他有幾分不高興了,雖然不明顯。

甘管事眼中的笑卻更深了些,這次他俯身把緞子掀開。

果然,底下是一個描金黑漆的檀木匣子,正是先前送給星河的。

庾約早有所料,便輕輕地哼了聲。

不料甘管事卻把那匣子打開了,裏頭空空如也,他笑吟吟地盯著庾約清冷帶惱的臉色:“您再猜。”

庾二爺眉峰一挑,有點意外地望著那空蕩蕩的匣子。

最重要的東西不在,總不能是星河留下了東西,把這匣子扔了吧?

甘泉是一副看好戲似的促狹眼神,他篤定地,跟打賭似的:“這次,二爺指定猜不著。”

“難不成……”庾約唇角微動:“是當了?”

甘泉原本微微弓著的背驀地挺直了,他向後一仰笑出了聲,又贊道:“真不愧是爺,這也能給您猜著!”

說著不等庾約開口,也並沒有再賣關子,因為知道再這樣,二爺就要真惱了,現在他得給庾二爺一點甜頭。

甘泉伸出右手一展,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語氣說:“當了五十兩。”

庾約聽到這個數字,先是驚訝,然後果然嗤地笑了起來,玉石般的聲音裏透出幾分溫度:“五十兩……那丫頭,真有她的。”

甘泉抿著嘴攏著手看著主子,庾約眉眼生輝地笑了會兒,又喃喃自語般的:“倒也知道點兒分寸,曉得那臂釧不能當,只虧得她想的出來……當匣子,古有買櫝還珠,她倒好,留珠典櫝了。”

甘泉道:“您還誇她呢,這匣子正經要賣,不下五百兩,她賣了五十,還以為得了便宜。”

庾約卻不以為意,也沒吱聲,只看向面前的一壺茶。

甘泉立即上前摸了摸,已有些溫了。

正要叫人去換了,庾約一擡手,管事立刻給他斟了一杯茶,茶色微綠,正是湄潭翠芽。

見庾約喝了口,甘管事才又大膽問道:“說來,爺怎麽就把那一對臂釧隨手給了那小容姑娘呢,這本是準備給敬妃娘娘的,如今娘娘那邊豈不落了空?”

庾約慢慢地把甜白瓷茶盅放下:“我手中的東西,想給誰便給誰。不成嗎?”

“成成成,”甘管事雍容的頭很捧場地亂點一氣:“我這不是怕二爺犯難嘛,那小姑娘……又戴不成那東西,只怕她也不識貨。”

“我還不至於為這點小事犯難。”庾約淡淡道:“既然給了她,哪怕她扔了,我也樂意。”

甘泉知道自己不能再多嘴了,便又笑道:“爺說的是,是我又小人之心了。”

他肯自己檢討,庾約便不再計較,只問:“你有沒有正事?”

“對了,差點兒忘了,”甘泉點了點自己的腦門,聲音放低了些:“信王府那個礙眼的老東西到了。應該是為了李三來的。”

庾約晃了晃手中的杯子,不語。

甘泉卻仿佛又玩笑般地感慨道:“真想不到,那個李三竟然躲在關帝廟裏,他年紀不大,倒是詭詐多端的,知道去關帝爺那裏求庇佑。”

庾約輕哼:“說起這個,你倒也不用笑小星河兒,你們找了那麽久都找不到的人,怎麽偏她一個小丫頭,一找就找到了?”

甘泉的笑有幾分古怪:“爺,不是我說,這小丫頭可不簡單,瞧她先前跟高家……如今又跟李三,年紀雖小,心思密的很啊。”

庾約嘖了聲,一雙明眸若有所思地在管事臉上逡巡:“你什麽時候這麽嘴碎,一把年紀了有家有業的,背後嚼舌一個小姑娘,臊不臊得慌?”

甘泉又開始笑著認錯:“是是,不說了,不擾爺清凈了。”他退後了一步,剛把門開了半扇,卻又極快而輕地合上了,管事折身回來,笑的更怪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庾約擡眸,就聽到外頭小夥計道:“高公子,就到這邊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