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絳君(4)(第3/4頁)

“劉老板,我很有誠意的,您的貨交給我們保證萬無一失,求您了,給我們一個機會!價錢我只收別家鏢局一半!”

他習慣了她從他家門口經過時略略趾高氣揚的樣子,從未見過她滿臉堆笑,在極度不禮貌的對待下依然努力討好他人的卑微之態。

“都說了不用你家,也讓你別再來了,更別送我這些不值錢的破玩意兒。”屋檐下站了兩個人,為首的中年男人胖得像個發面饅頭,總讓人擔心那身價值不菲的綢衫會不會被他撐破,旁邊那低眉順眼的小廝在她面前也突然找到了高人一等的時刻,跟著主人家斥責:“你也不看看你們鏢局如今是個什麽光景,你也不看看你是誰,誰會找個娘們兒押鏢!說出去不讓人笑掉大牙!”

她攥了攥拳頭,雨水順著每根頭發絲落下來,但仍撐住笑臉,對那胖子彎腰作揖道:“還請劉老板看在家父面上,給個機會,我們一定……”

“要不看在你爹面兒上,你連見我的機會都沒有。”胖子不耐煩地打斷她,一雙小眼睛又在她身上來回掃了幾遍,譏笑道,“我看你模樣還算端正,給你指條明路,回去快快將鏢局解散,趁自己還沒人老珠黃趕緊找個相公嫁了,既是女兒家就別老想著摻和男人的事兒了。再耗下去,孤獨終老病死街頭這種慘事你擔不起。”說著說著,他臉上飄出輕浮的笑,“我最近正有意納妾,看在跟你爹有那麽點交情,要不……”

“告辭!”她終是不想笑了,拂袖而去。

雨水越發密集,她不打傘,走得又快,根本不考慮前頭有沒有障礙物。

“雨大,走路小心。”他在她與自己擦身而過時,適時把胳膊橫到她面前,“傘你拿去。”

她這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卻連眼皮子都不擡一下,一把推開他的好意:“不必。”然後果斷繞過他,幹脆跑了起來,很快消失在雨水泛濫的街頭。

他不追,知道追不上,只調頭回到那鋪子前,一把抓起躺在水裏的禮物,甩了甩,小心挪到傘下,在胖子跟小廝奇怪的眼神下快步離開。

以為要去到她家才能歸還,不曾想半路便遇到了。

那是往她家跟他家必經的一條山路,路上有個一年四季都有野花開放的窪地,連冬天都不例外,只是冬天的花數量不多,顏色也單調,只剩白色一種,遠遠看去像零星的雪,也說不出品種,只知它們足夠倔強,冬天也不肯閑著。

她獨自坐在窪地前的大石頭上,望著前頭發呆。

雨停了,可她還是個落湯雞的樣子。

他走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小聲說:“蘇鏢頭,你還是快回去換下濕衣裳吧,天寒,你這樣容易病。”

她略一愣,旋即頭也不回道:“我瞧見你手裏有酒?”

“有!”他立刻把酒壺遞過去,“你想喝?也對,酒能禦寒,你先喝兩口驅驅寒氣。”

她毫不猶豫拿過酒壺一通猛灌,然後差不多把吞進口中的一大半酒都吐了出來,咳嗽得眼淚都出來,一邊吐舌頭一邊說:“好……好辣……”

“原來你不會喝酒啊。”他被她的樣子逗樂了。

酒壺被扔回給他,她擦擦嘴,自嘲般道:“所以連借酒澆愁都沒資格,算了,不喝也罷。”

“你被酒嗆到的樣子很可愛啊哈哈,跟你平時一點都不一樣。”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會這樣說,但就是覺得她剛才的樣子跟世上任何一個鬧脾氣的小姑娘沒兩樣。

她的臉有點紅,大概是被嗆的,沒好氣道:“我平日裏什麽樣子,現在還是什麽樣子,走鏢的人哪來什麽可愛不可愛。”

“也是,鏢師太可愛的話,說不定會被賊人一塊兒搶回去當壓寨夫人。”他認真地想了想,“你以後還是不要喝酒了。”

“我會學。”她瞪他一眼,“江湖來去哪能一點酒量都沒有。”

“鐵了心要撐住家業?”他問,輕輕嘆了口氣,“如你所見,前頭的路不友好。”

她一怔,忽然笑出來,說:“我爹跟別人不一樣,對自己只有一個女兒這件事一點都不遺憾,我的拳腳功夫都是他親自教的,可他也找了繡娘教我女紅刺繡,讀書識字也從不懈怠。有人說我爹多此一舉,女兒早晚嫁人,會點針線活兒不就夠了,何必多費心。”她看著他,“你知道我爹怎麽說?”

他搖頭。

“他說,跟押鏢一樣,我們唯一的目的是保證貨物一路安全,女兒也一樣,她只要能安全長大我的目的就到達了,至於要走什麽路,取決於她自己的意願,而不是她的性別。”漸起的暮色融進她的眼神裏,“別人以為我爹一定死得轟轟烈烈,鏢師嘛,風裏來雨裏去,刀頭舔血也免不了,可他既不是死在跟山賊的搏鬥中,也不是得罪了什麽人被仇家暗算,他就是長年奔波勞累,積下了毛病。在押鏢這件事上,他總說能早不能晚,不但要保障貨物的安全,還得念著雇主們急迫的心情,哪怕天上下刀子都不能在行程上有任何耽擱。他當鏢頭這些年,接下的活兒沒有一單是延誤了時辰的,賬目也算得清清楚楚,該取多少酬金便是多少,不該拿的一分不貪,該拿的少一分不行。”她笑笑,“作為鏢師,我爹的一生其實很平淡,都沒有多少值得被說道的精彩場面。可震霆鏢局的名聲是好的,雇主們沒別的誇贊,獨放心二字。我覺得吧,只要鏢局還在,我爹的好就一直在。我拼命抵抗那些試圖阻攔我的東西,也不知是在跟誰較勁,但我自己願意,我就是不能跟我家的鏢局分開。我覺得只要我還在拼命,震霆鏢局就不會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