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灰燼(第2/4頁)

車內的折子有的在桌案上,也有的散落在地。筆墨伺候到一半,又撂下擱置在那裏。在太醫的指導之下,蕭玄謙捧著謝玟的手給他按合谷穴和神門穴,動作非常認真,好像這件事就算是他的終身大事了。

謝玟看了他一眼,道:“你讓人把聖旨擬好了?”

“嗯。”蕭玄謙道,“散騎常侍溫瀚宇草擬。我看了一遍。”

若是在京中,這事應該得有中書省中書監的參與,但畢竟不在皇城,一切從簡。謝玟聞言起身,坐得更端正一些,他的暈車症狀在路途中慢慢消退,也許是剛開始暈得太厲害,反而適應了。

他道:“講給我聽聽。”

蕭玄謙道:“寫得大概意思是,我為皇子時,在外遺有一女,這個消息傳到京都之後,您作為本朝最受信任、我最珍重的大臣,領密旨尋找皇室遺孤,所謂病終,是為了保密和隱蔽、不讓皇女受到反叛勢力的威脅……老師覺得可還圓得過去麽?”

謝玟一聽就知道這人是在這兒蒙傻子呢,但這說辭應對一些離政治漩渦很遠的地方官員、或是平民百姓來說,已經算是可以搪塞過去了。他瞥了小皇帝一眼,道:“童童跟我長得這麽像……你讓那群善於揣測的文官們怎麽想?”

“我的態度還不明顯麽,我說是皇家血脈,就是皇家血脈。”蕭玄謙摩挲著他的手指,“他們的想法,並不重要。”

謝玟道:“果然是聽不進去諫言的暴君。”

蕭玄謙立即改口:“你覺得不妥嗎?我聽你的。”

謝玟並不是童童真的親生父親,他對這個小女兒在外的血脈歸屬沒有意見,而系統自己也對此沒什麽感覺,她又不是人類,對這方面根本不關心,反正她也只會粘著謝玟。

謝玟對小皇帝這種忽略群臣百官的過分行徑稍稍不滿,耳提面命地囑咐了幾句。

小皇帝乖乖低頭,誠懇至極地聽從教訓,只是距離卻不知不覺地越靠越近。等謝玟說完,忽然發覺對方已經從安全距離突破防線,近至呼吸可聞了。

謝玟無奈道:“你怎麽……”

眼下蕭玄謙的黏人程度比玉獅子還要高,他已經探索出謝玟不會抗拒的距離和方式,於是百般接近、變著法子地消融他的底線。蕭玄謙低頭很輕地吻了吻他——這動作在過去的兩天裏發生太多次,總是不知不覺靠近、偷偷摸摸親了一下,都要被他演變成一種可以接受的習慣了。

謝玟也從一開始的陌生詫異、到現在完全被磨熟了,他擡手擦拭了一下唇,數落道:“不務正業,沉溺情愛,很不成個體統。”

蕭玄謙照顧他的面子,不提對方縱容自己、形同共犯的事情,只道:“反正我們也是那種不成體統的關系。”

謝玟盯了他一眼,微妙地想起一些舊事,沒有過多思考便道:“你在別人面前可沒這麽說過,一口一個恩師,恭恭敬敬,規規矩矩,原來只在我這邊鬧事撒潑。”

蕭玄謙用一種很難以形容的目光看著他,帶著點試探地道:“我是可以不規矩的嗎?”

謝玟:“……好好說話。”

小皇帝果然收斂。車內的空氣跟外面置換過片刻。溫度稍降,蕭玄謙合上那道車窗縫隙,將小簾落下,然後又用一種理直氣壯的態度抱住謝玟,說是讓他困了靠在自己身上休息,可以免除一些晃動,減輕眩暈感。

謝玟懶得跟他掰扯,他在這種無關大局的事上常常態度柔軟,再加上對方說得並非沒有道理,他人又不軸,也就任由對方做主——並且沒說出口的是,他也只對這人的懷抱有熟悉感。

對方的身上總產生兩種矛盾的氣質,尤其是最近一段時間,他一面能感覺到那股濃烈到窒息的愛慕和渴求,與這多年相識的熟悉感一拍即合,不可分離,一面又因為小皇帝的舊疾難愈、腦子裏裝得除了自己就剩下病,而感到猶豫徘徊、自保意識強烈。

舟車勞頓,車內小榻上的幾案推到了一邊,連同那些不重要的奏文也都堆到一起。蕭玄謙安安穩穩地抱著他,即便冰天雪地,他也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只飄搖的風箏,風箏線終於塞進了對方的手中——形同有了歸宿。

這種安心感無與倫比,可以填滿他的恐慌和迷茫,將情緒不穩定的程度降低。他實在是太需要謝玟了,這一點早在這些年的磨折裏得到驗證——

對方死遁之後的第二月,那具空棺已在飄搖的風雪裏重新覆上灰塵,無人將此事聲張出去,皇城安靜得一片死寂。

蕭玄謙每日忙於政務,他如願取得了至高的權力,而這權力所附加的、最盛大的禮物,卻在殘酷而冷峻地流失不見,與此同時,他得到所有、而又失去所有的軀殼,仿佛也在那個冬去春來、乍暖還寒的時節裏流失溫度、流失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