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巧合

蕭玄謙尚在路上,三道旨意便已接連不斷地傳往京都,繼而發往天下。其中有些內容謝玟看過,有些沒看過,也就不知道小皇帝真的將那把劍交給了他——不止是“天下太平”,還有真正能夠攝政,能威脅到君權咽喉要道的無形之劍。

哪怕是他當初在朝中貴為太傅,可以輔弼君主、代管天下時,都沒有受到皇權真正的低頭和認可。而如今突發此事,朝野的風刮得越來越動蕩怪異,近年來新入朝的臣子中,雖大多是受益於謝玟當年一力推行的科舉,但終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傳奇人物的名字出現在聖旨上——還馬上就要見到了。

而此刻,原本應該在明日抵達、由百官拜迎的天子車駕,卻悄悄地停在了塵封故地之間。那個被無數人日思夜想輾轉難眠地揣測、從“棺材”裏爬出來的謝大人,才撩起車簾,從飄雪的洛都行至冰封的北國。

洛都處於中原地區,雖然冬日常雪,但消融得也不慢。而京都的寒氣又深沉一分,冰層凍結、冰上常常可以拉過車馬。沾了天子所在的光,這片四季分明的土地,才能既有寒冷溫度的冷冽肅穆,又充斥著政治中心的莊重繁華。

蕭玄謙扶著他下馬車,謝玟立在他身旁,被小皇帝罩了一件雪白的大氅,他擡頭望去,見到謝府的匾額明亮幹凈如故,風雪從檐外刮來,落在上面留下星星點點的水痕。

謝玟凝視了很久。他衣著整齊、精神也尚好,就是厚重的大氅一壓,蕭玄謙探知似的圍了圍他的肩,只憑手掌丈量,依然覺得他脆弱單薄。小皇帝頃刻有些低落,貼著他道:“我明日回紫微宮……”

他斟酌了一下語氣,近似一種撒嬌的暗示:“今日我陪老師用晚膳吧。”

謝玟看著牌匾不答,小皇帝呼吸的熱氣就過來蕩著他的耳廓,不停地道:“老師……懷玉……謝太傅?”

謝玟反應過來,轉頭道:“你——”

他剛出口一個字,對方便湊過來要親他,好在謝玟雖然讓他磨得習慣了這種輕吻,但記得這是在外面,擡手屈指敲了他一下,抵住這小兔崽子不分場合不分時間的耳鬢廝磨,看著他不輕不重地道:“這麽快就給我恢復原職?不是你處心積慮把我挪去當太史令的時候了,你讓我編寫史書,究竟是想看我寫出個什麽話來呢?”

謝玟說完便上前去,周遭的侍衛早已率先撕下了封條,他擡手推門,大門吱呀著散向兩邊,檻下蒙著一層薄薄的灰。

啟朝的官制之中,太傅並非虛銜、也不是遠離政治中心的榮譽稱號,而確確實實能夠在主少之時代管天下、成為實際掌權人的位置。只不過“謝太傅”這三個字,他已很久沒聽過了,似乎在百官、在所有人眼中,他的第一順位稱呼仍舊是“帝師”,就算他左遷太史令,也依舊如此。

蕭玄謙跟隨他進入謝府。

這座塵封了許久的府邸宅院,並不見當年栽滿了花草的綺麗芬芳。那些花草皆枯死,殘雪厚冰凍結了小湖,只有一棵謝玟親手栽種、沉進泥土中生根發芽的樹木仍舊鮮活,它的枝葉繁茂至極,像汲取了這個庭院裏所有的生命力般,那樣頑強。

謝玟看了它一會兒,無聲地說了句什麽,然後在蕭玄謙的陪同下一路打開屋室,行經過整個謝府,他那股翻湧而起的念舊才慢慢平息下來。

謝玟擡手從書案上殘余的紙上翻了翻,突然望見下面幾頁上不屬於自己的字跡,他擡眼看了看蕭玄謙:“你來過這兒?”

蕭玄謙——他腦子不是很夠用,被問了一句,才遲鈍地在腦子裏翻出相應的記憶,並且感同身受地急了起來,啪地一下按住了謝玟的手。

謝玟看著他,稍微蹙起眉。

蕭玄謙被這視線一看,按著他手的動作慢慢松懈了,他的喉結動了動:“……不是我寫的。”謝玟道:“寫得什麽,咒我不得好死嗎?”他深知那時候對方是個什麽德行。

蕭玄謙:“怎麽可能?我……”

猝不及防下,謝玟倏地抽出那幾張布滿了小皇帝字跡的紙,他從頭看了兩行,一邊看一邊繞過桌案,走到對方面前:“不要著急,並沒什麽內容。”

全是他的名字。

可謝懷玉這三個字,對方也寫得並不工整,紙張尾部染著一點猩紅的血跡。

謝玟在心中嘆了口氣,將這見證對方狼狽的“證據”交還給他。蕭玄謙卻沒有接過,而是握住他的手,一下把謝懷玉拉進懷裏,埋在他肩頭狠狠地吸了一口,低聲道:“想笑嗎?”

“不想笑,”謝玟擡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我沒要懲罰你,是你自己在懲罰自己,我只是在求生,無論是三年前離開京都,還是上一次求你放過我、離開紫微宮,都是如此。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你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