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遙望(第2/3頁)

謝玟回到牡丹館後,已經不再做任何偽裝,也不避諱將傷痕露於人前。

十一盯著他的手,心中似是被刺了一下。他的資歷還不夠獲知當年奪嫡的內容,但下意識地覺得帝師只會在陛下身上吃這種虧,一時脫口而出地問:“是陛下弄傷您的嗎?”

他這麽冷不丁地一問,謝玟都有點沒反應過來,他剛擡起頭,還沒回答,眼前的暗衛已經不見了,只剩下在半空中吱呀晃動的窗子,木窗吹進來一捧柳絮般的雪花。

童童踮腳把窗拉上,避免北風沖滅了炭,才扭過頭面色古怪地道:“我的帝師大人,我的宿主,我的親爹,你能不能不要時刻散發那種……廣博的人文關懷,更不要毫無差別地時刻冒出尊重關心愛護的粉紅愛心……你知不知道在這個時代裏,很多人是抵抗不住這種感受的嗎?”

她繼續道:“你的氣質本來就很特別,牡丹館的人對你好也不是全看臉,還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個。這樣下去會變成萬人迷的,在別的小說裏就會被醬醬釀釀、被好多人翻過來覆過去地弄哭……多麽可怕。”

謝玟沉默半晌,略帶不解地思考了片刻,他真的沒有感覺到自己的態度有什麽特別:“需要改麽。”

童童仰著頭吐了口氣,揮了揮手:“你要是會改早就改了,問題是你自己都意識不到,你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而且我估計小十一目前只是單純對你有點好感……放心放心。”

————

根本放心不起來。

洛都漫天飄雪,雪白覆蓋了街頭巷陌。不久前剛剛離開牡丹館青玉樓的暗衛,此刻正在一處極昏暗的陰影裏,他被傳書召回,半跪在燈燭照不到的地方,身軀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燭光之下,南巡至洛都的天子尊駕落腳在隱蔽而簡陋的此處。蕭玄謙便裝出行,此刻身側只有郭謹一人。十一的目光只能見到帝王衣角銀藍色的紋路,他聽到天子沉郁的聲音。

“帝師就住在那裏嗎?”

這簡陋隔間最大的好處,就是只要一打開窗,就正對著青玉樓的第三層,也就是謝玟的居所。紅瓦覆雪,如同鮮嫩的胭脂上落了一吻,雪花隨著風向飄拂著吹來,如煙如霧。

冷空氣流入室內,其實是寒冷徹骨的。但蕭玄謙毫無反應,他似乎在這樣冰冷的空氣中更能夠呼吸一些,他望著那截樓宇——看上去有些舊了,既不敞亮、也不奢華,實在配不上他的懷玉。

只是那座偌大的紫微宮,還不如眼前的小樓讓懷玉覺得自在。蕭玄謙經過洛都時,心裏想著只看一眼、遠遠地看一眼他住在哪裏,就已經心滿意足、可以暫緩心口熾痛,可真的看到了,又渴望再近一點,如果能看到對方的背影……他被折磨煎熬到幾乎斷裂、每日都在頭痛與夢魘間徘徊的精神,似乎也能再一次爬起來忍受下去。

人總是貪欲不足的。

十一半跪俯首,答道:“謝大人一切都好,病情也見好轉。”

這其實是個他期望的回答,蕭玄謙閉上眼,沉默而悠長地緩了口氣,覺得那顆攥著自己心臟的手終於松懈下來一些。

“你覺得……”蕭玄謙問,“他願意看到朕嗎?”

十一盯著眼前燭火晃動的影子,他不善於管理表情,面具下的神色有一絲掙紮和如實回答的抗拒,他擡起頭道:“……恐怕,陛下不想聽到臣的建議。”

卷著雪花的風迎面吹來,將桌上點著的小燭忽地一下灌滅,於是只剩下簌簌的冷意與桌案上焦幹的燈台。

暗衛沒有回答,但卻又已經將答案告訴了蕭玄謙。皇帝的神色愈發沉凝壓抑,一旁的郭謹看得心驚膽戰——陛下在外雖然陰晴不定,但還能繃得住做一個看上去賢明的聖君,但只有親身侍奉的內官們,才知曉他的喜怒無常已經到了一種無法理解的極端地步,這一個月來,陛下至少有三次失控,他的自毀傾向鮮明得令人恐懼。

陛下臨行前出入張府、跟老太醫見面時的那一天,是他最為平靜的一日,但那之後他似乎被鎖在一處困境裏,明明已經被指明了道路,卻無法做到……十年前那個孤僻寡言的九皇子,似乎已徹底消亡在他挖斷手指的暴雨天裏,無論他再怎麽尋覓,除了老師以外的記憶都只剩下不完整的碎片與徹骨的哀痛。

十一逐漸被蕭玄謙身上的蔓延來的壓迫感逼得緊咬牙關,他甚至懷疑下一刻陛下就會抽出郭大監身側的那把刀,反手把他的腦袋砍下來——只因為他說了陛下不愛聽的話,但過了許久,這股壓力一下子消失,君王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聲音低沉:“你回去,把他保護好。”

“是。”

得到允準的暗衛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角落,如此一流的輕功,讓同樣是習武之人的郭謹都眯起了眼,不知道對方是怎麽離開的。內廷宦官、紫微近衛,密牢,以及天家暗衛,這四個機構互不統屬,而又有互相監督牽制的職責,但暗衛人數太少,他們其實都沒跟這部分組織見過幾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