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6頁)

雪雖停了有幾日了,然陳雪積得厚,只化了皮毛,這外頭仍是天寒地凍,一只小炭爐其實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小花擔心成玉被凍著,上前第一句就是勸她下去。成玉醉眼迷離地看了眼小花,語聲卻很是清醒:“你別擔心,我就是上來,最後再看看這城。”微有惆悵似的,“終歸在這裏生活了十六年,想想其實有些舍不得。”

成玉喝醉了才會爬高,小花在這屋頂上找到她,原以為她必是醉了,但此刻聽她說話如此清明,又有些不確定。同時,情感豐富的小花還被成玉兩句話說得傷感起來,想了一瞬,自告奮勇道:“往後要是你想念故土,就召喚我,我帶你回來探親!”

成玉就笑了,笑了會兒卻垂下了眼,將那笑意斂住:“不用,你若是修煉精進,可日行萬裏了,那偶爾帶小齊和小李來烏儺素看看我就行了。”她輕輕嘆了口氣,“這平安城裏,其實也沒有幾個我惦念的人。”邊說著這話,未拎酒壺的那只手裏邊把玩著一個東西。

今夜成玉說話,一句一句,皆是雲淡風輕,但句句都令人難過。小花傻是傻了點,情商還是可以,不欲表現得悲傷更增離愁,轉移話題地看向成玉手中,故作輕松地:“咦,你手裏那是個香包嗎?”

發問令成玉怔了一下,不自覺地松開了左手,像是自己也不知道一直捏在手中無意識把玩的是個什麽物什一樣,低頭看了一眼。小花也就看清了,那的確是只香包,藕荷色錦緞做底,以五色絲線繡了盞千瓣蓮。此蓮名若其實,花瓣繁復,最是難繡,但那香包上的蓮盞重瓣錦簇,白瓣粉邊的色彩如同暈染上去,栩栩宛在眼前,一看便是成玉的手筆。小花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這香包,應該不是繡來自用的吧?”

成玉的神色驀然一僵,一時沒有回答。

小花目光一頓,又注意到了炭爐爐腳邊散著的幾頁經書,撿起來一看,吃驚道:“這是血經啊!”小花掏出一顆明珠來,借著明珠亮光,認真地翻看手上的殘頁,喃喃,“這字……這是你抄給……”小花陡然領悟,住了嘴,擡眼看向成玉,然終歸沒忍住,“這……這怎麽有些像是被燒過似的呢?”

成玉垂眸半晌,再擡眸時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重將那香包握住了:“沒什麽,原本也是要將它們燒了的,喝著酒就忘了。”小花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將那香包投進了炭爐中。

小花腦子雖然轉得慢,手卻挺快,一把將那香包自燃著零碎火星的銀骨炭上救了回來。小花拍撫著香包上被火星舔出來的一小點焦斑,一臉心疼:“我沒猜錯的話,這香包是專門做給連將軍的,這血經也是特地為他抄來祈平安的吧?”

聽得小花此言,成玉有些發怔,過了會兒,像是反應了過來,容色就那樣冷了下去:“是或者不是,又還有什麽意義呢?”

小花訥訥:“一看就是用了心的東西,這麽燒了,不覺得挺可惜嗎?”

似乎覺得小花言語可笑,一絲涼淡的笑意浮上成玉的唇角:“有什麽可惜呢?”她輕聲道。看著小花懷裏的殘經和手裏的香包,“反而它們的存在,讓我顯得既荒唐又可笑,這樣的東西,難道不該燒掉嗎?”

小花心裏是不贊同的,不禁試探:“我始終覺得,你和連將軍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小花對自己那套邏輯深信不疑,“因為照你此前同我所說,將軍他不是親過你嗎,那他肯定……”

成玉打斷了她的話:“他只是見色起意罷了。”見色起意,這是多大的羞辱?這句話出口,像是難以忍受這種羞辱似的,她擡起右手,又灌了自己幾口酒。

小花看著成玉冷若冰霜的面容,不知該說什麽好,生平第一回 感到了自己的口笨舌拙。這種時候,好像什麽都不可說,也不該說。她嘆了口氣。

但小花確實也是個人才,嘆氣的當口還能趁著成玉不注意將那殘經和香包藏進袖中。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將它們藏起來,本能地便藏了。

三更已過,這銀裝素裹的夜,連月光都凍人。酒壺裏最後一滴酒液入口,成玉將那空壺放在腳邊,平靜地坐那兒眺望了會兒遠處。

當小花再次鼓起勇氣想將成玉勸下去時,卻瞧見靜坐的成玉毫無征兆地落了淚。兩滴淚珠自她眼角滾落,很快滑過臉頰,跌進衣襟,徒在面龐上留下兩道細細的水痕。成玉並不愛哭,幾年來小花從未見成玉哭過,就算失意這一段時日少女心事沉重,她看上去也是淡淡的,讓小花一度覺得可能連三傷她也不算深。此時卻見成玉落淚,小花內心之震撼可想而知,不禁喃喃:“郡主……”

成玉仿佛並不知道自己落了淚,輕聲開口:“香包贈情郎,鞋帽贈兄長。那時候他一定要讓我給他繡一個香包,彼時我不懂,只以為他是逗著我玩。後來自以為懂了他的意思,想著他原來是想做我的情郎嗎。開開心心地繡了那香包,邊繡邊想,待他得勝回朝,我將它送給他,他會有多驚喜呢。”她停了停,臉上猶有淚痕,唇角卻浮出了一個笑,那笑便顯得分外自嘲,“原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罷了,他的確從頭到尾只是逗著我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