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6/16頁)

她一向就是這樣混,討厭黏黏糊糊,也討厭患得患失。

但,又是什麽契機令她陡然失去了這個決心呢?

或許,是連三明明知道她在這裏,卻吝惜給她一個眼風?皇帝將她從角落裏叫出來時,她可是從頭到尾都用眼角瞟著他,因此她很清楚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她一眼。

又或許,是煙瀾主動同他說的那些親密話?水榭中沒安置那麽多座位,小太監搬凳子過來的途中,皇帝將十六、十七公主的畫作拿出來讓諸臣子先行賞看,水榭中氛圍一時有些放松。國師站在煙瀾身旁,拿著十七公主的一幅瘦梅圖邀他同賞,他便站了過來。

成玉聽到煙瀾柔聲叫他:“表哥。”他便微微俯了身,就著煙瀾的坐姿聽她說話。接著成玉聽到煙瀾輕聲:“我只將你親自看著我畫出來的那幅《秋月夜》呈給了皇兄,因為覺得那幅畫得最好,別的姊妹似乎都呈了兩三幅上去,若待會兒皇兄怪罪我,可要請表哥為我說兩句好話。”

是了,成玉覺得,應該就是在那一刻,她突然什麽話都不想再問連宋。就如同三日之前她一鼓作氣地想要去大將軍府找他理論,卻依然被拒之門外,那時候她的泄氣,明明白白地被復刻在今日;而此時,還增添了許多灰心和疲憊。

倏忽之間,心中生起一股頹然之感,讓她覺得這一切都很沒有意思。事實就是,連三他寧願看著煙瀾作畫,卻吝惜見她一面,無論如何,他待她不過就是這樣罷了,又有什麽好問的呢?

故而煙瀾又同連宋說了些什麽她也沒再聽,坐那兒發了一陣呆,感覺心裏空落落的,喉嚨還有點疼。但常年在太皇太後和皇帝跟前討生活的本能卻讓她很快反應過來,即便她此時再是感到怠倦與空乏,她也不能老坐在那兒發呆,因此側首從果盤裏取了只蜜橘。

這時候她才瞧見十七公主和十八公主在咬耳朵,邊咬耳朵邊往煙瀾和連宋處瞟。

她愣了一愣,反應過來時已往後坐了一坐,為她們的偷瞄讓出了一個空當。卻見十七公主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轉頭又同十八公主嘀咕了一句什麽。她一時奇怪,凝神聽去,卻聽得十七公主附在十八公主耳旁:“虧得她今日還特地打扮了一番,不承想人家一眼也沒看她,只同十九妹妹說著話,她今日可太沒臉了。”

十八公主聽聞此言謹小慎微地看了她一眼,發現她的目光時往後縮了一縮,估摸著她不可能聽見,鎮定了一下,又討好地朝她笑了一笑。

成玉握著橘子掂了兩掂,垂著頭想了一會兒,再擡頭時不動聲色環視一圈,才發現果然有不少公主都盯著他們這一處。有看她的,也有看煙瀾和連三的。

她其實都快忘了。十七公主和十八公主這番作態卻讓她突然想了起來,是了,她和連宋之間還有著一重關系:他是曾經拒過她婚的將軍,她是曾經被他拒婚的郡主,今次算起來還是他們頭一回一道出現在眾人視線當中。

太皇太後憫恤她,嚴令宮中不許再提她和連宋的事,礙於太皇太後鳳威凜凜,大家的確不敢說,但此時她們看向她的目光卻含義豐富。

成玉懶得去分辨哪些人是單純好奇,哪些人是嘲諷戲謔,又有哪些人是幸災樂禍等著看熱鬧。都是熟悉的套路,她並沒有感到被冒犯,也沒有覺得多生氣,宮裏的日子不好過,她從小就很習慣各種各樣的小惡意和小心機。

她將橘子放在手心又掂了兩掂,一時覺得公主們很無聊,一時又覺得坐在這裏想東想西的自己也很無聊。不經意間煙瀾的聲音又傳入了她耳中:“……十七姐姐這幅瘦梅圖運筆很是清雋秀麗,是幅好畫……”

話未畢,聽到國師的笑聲響起:“公主今日竟如此寬厚,臣還記得去歲臣得了幅《歲寒三友》,前去將軍府邀將軍共賞,彼時評點《歲寒三友》的那句‘匠心獨運,偏無靈氣’可是出自公主金口,將軍你說是不是?”

連三沒有立刻回答。

但無論連三說的是什麽,成玉此時都不想聽到,她就給自己找了點事做,偏著頭一心一意剝起被她把玩了好一陣的蜜橘來。

她專心致志地理著橘絡,以轉移注意力,橘絡剛理到一半,有個愣頭青顛顛地跑了過來找她說話:“臣翰林院修撰廖培英,久慕郡主的才名,聽聞郡主一手行楷瀟灑俊逸,得景公真傳,臣亦愛字,不承想今日有幸能在此謁見郡主,下月臣母正要做壽,臣鬥膽向郡主求一幅平安帖,不知郡主可否如臣之願?”

翰林院廖修撰,這個名字成玉是有印象的,去歲高中的探花,是江南有名的少年才子,聽說生得秀如美玉,為人卻豪放不羈。成玉驚訝傳言也有不虛的時候,這位廖修撰的確夠不羈的,今日皇帝將他帶來評點諸位公主的畫作,那他對在座所有公主,包括她在內,就有了半師之名,卻這麽低聲下氣地跑到她跟前來求字,的確挺不拘一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