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4/11頁)

“你若為我建墓,那就讓所有能進入墓中之人都崇奉水神,這樣我便是羽化了,我的最後一束不滅之光,也將降臨在那座墓中。”

她覺得這句話很有意思,像是有些情深的樣子,但明明那蘭多從未見過水神,卻說得出這樣鄭重又情深的話,聽著讓人有些遺憾,或許還有點心傷。她想著那蘭多那時候到底做了個什麽夢,想著想著她就睡著了。

然後她就做了個夢。

成玉知道自己在做夢,但在夢中,她卻並未想過要醒過來。

恍惚間她行走在一段漆黑的長廊上。她什麽也看不見,卻知道如何才能走到長廊盡頭。她似乎走了許久,終於瞧見一點白光,回神時她發現自己已赤足站在一片戈壁之上。

碎石將她的腳底硌得生疼,那感覺十分真實。

月輪巨大,掛在天邊,天卻極近,銀光覆蓋了整片戈壁。胡楊樹點綴其間,盡管是在夜裏,金黃色的林木卻似乎仍帶著陽光的灼烈。風從林木中來,貼住她的臉龐,拂起她的裙角,竟是溫暖且柔軟的。

這是深秋的戈壁,她雖從未去過戈壁,卻知戈壁上深秋的夜風絕不該如此溫柔。那些邊塞詩人們常有好句描繪這荒無人煙的邊陲之地,那些句子從來便如刀刃一般冷硬鋒利。她想象中戈壁上的一切都該是像離群索居的孤獸一般兇猛,又蕭瑟,但此時這月、這金色的胡楊林、這林間追逐著草木香氣的輕軟和風,卻似乎比春日的平安城還要溫柔令人沉醉。

這溫柔的一切縈繞在她微微揚起的裙邊,撓得她一雙赤足微微發癢。

月也溫柔,風也溫柔,像是整片戈壁都被誰馴服了。

她禁不住閉上了眼睛,便在閉眼之時,她聽到了她自己的聲音,似在同誰喃喃低語:“那你要怎麽彌補我?”那聲音極輕,極軟,帶著半真半假的埋怨。

她不記得自己會這樣說話,她也確信自己沒有開口,但那確實是她的聲音。

她猛地睜眼,眼前竟出現了一座精致木舍。

男子的低語聲自木舍中傳出,回應著那句埋怨。“送你一句詩,好不好?”男子道。那聲音有些啞,有些微涼,是很好聽的音色,可她並不熟。

“什麽詩?”她自己的聲音竟也自那木舍中傳出。

男子低笑了一聲:“明月初照紅玉影,蓮心暗藏袖底香。”

“你不要糊弄我啊。”依然是她的聲音,依然極輕,極軟,貓撓似的令人心癢,響在那木屋之中。

她忍不住去推門。

木門緩緩打開,她終於看清房中的情景。一盞昏燈,一張大床,重重白紗被床頭的銀鉤懶懶鉤起。因她將房門推開了,有風進來,那一點昏黃的燈火便搖曳了起來,那白紗的床帳亦隨著微風和燭火輕輕舞動。

幽室之中暗生旖旎。

但躺在床上雪白綢緞中的兩人卻像是並沒有注意到那忽然洞開的房門,以及站在門口的她。當然他們也沒有注意到突然吹進室內的,這深秋的,帶著奇異溫暖的夜風。

成玉倚在門旁,迷茫地看向那躺在下方的女子,目光隨著包裹住她纖長身軀的鮮艷紅裙一路向上,停在了她幼白的頸項上。

再往上便是一張雪白的臉。她每天清晨梳妝時都能在鏡中瞥見那張臉。她自己的臉。本該是十分熟悉,卻又並不那麽熟悉。

因她從沒有見過那樣的自己。

昏燈全不中用,月光倒是明亮。

明明月光裏,那一雙杏子般的大眼睛裏含著水汽,眼尾泛著紅。那薄紅微微挑起,一直延到眉尾,就像是抹了胭脂。濕潤雙眼襯著那胭脂似的薄紅,看人時眼風便似有了鉤子。

她心裏狠狠一跳。

就見那躺在白綢緞上的她輕輕咬住了下唇。明明咬住的僅是下唇,可當牙齒松開後上下唇都變得榴花似的鮮紅。榴花她是見過的,當它們落在地上,被雨水浸濕,就有一種純潔卻又放縱的美態。

她心裏又是狠狠一跳。

她看到她說話了,還擡起右手不大用力地推了伏在她身上的青年一把,嘴角微微抿住,便有些天真:“不要糊弄我。”又像是在生氣,可就算是生氣也像是假的。

“你不要糊弄我啊。”

“不要糊弄我。”

每一個字,每一個吐息裏都帶著撓人的鉤子。

成玉一張臉漲得通紅,若不是倚著門,便站也站不穩。但躺在床上的那個她卻似乎很是自然地,便做出了那樣的姿態。

她聽到那伏在上方的青年輕聲回道:“怎麽會。”接著她看見青年白皙的手指撫向床上那個她的耳畔,一副明珠耳墜驀然出現在那一雙小巧耳垂上,青年低聲道,“明月。”那手指在耳垂處略一停留,緩緩下移,便在此時,成玉只感到天旋地轉,再次定神時卻發現是她自個兒躺到了青年的身下,而她似乎和床上那個她合為了一體,但她的視線卻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