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9頁)

終歸麗川王府對她有恩。

她願意為了這個恩,多擔待一些孟珍對她的莫名敵意。

季夏時節,三伏裏赤日炎炎,花園中待著嫌熱,蜻蛉便領著成玉出門聽說書了,倒是很少再看到孟珍。蜻蛉提了一句,說近日前府事多,世子十分忙碌,成玉並不多問,蜻蛉也就不多說。二人只是聽書看戲,玩物度日。

結果那個月末,出了事。

季世子領著精兵良將去探了南冉古墓。前去十八人,回來只得兩人。一個是孟珍,一個是為了救她而身中劇毒的季世子。

季世子身中劇毒,生死一線,照理說這是個緩和季成二人關系的好時機。

蜻蛉瞧了古往今來許多話本,於此深有心得,明白即便世子認為二人間有什麽邁不過的溝壑天塹,只要郡主她以淚洗面日日服侍於世子榻前,病弱的世子怎能抵擋得住,必然就從了。

她前些時日冷眼旁觀,覺著郡主著實是個看得開的人。自以為郡主天真童稚不能與他並肩的是世子,因此而將郡主拒於千裏之外的是世子,但隱痛著看不開的那個人,也是世子。她覺著自己有這個打算其實是為世子好。

但問題就在於季世子馭下太嚴太有手段,以至於蜻蛉探得季世子他中毒這個消息,已是三日之後;待她剛在心裏頭勾出一幅借此時機助郡主世子冰釋前嫌的大好藍圖來時,她又立刻探知世子他劇毒已解了。

的確如話本中的套路,翩翩佳公子命懸一線之時是有佳人陪伴照顧還痛哭的,但那不是成玉。

為世子配出解藥的是珍姑娘。

守候服侍在世子榻前的也是珍姑娘。

世子醒時在他跟前哭得梨花帶雨的,還是珍姑娘。

蜻蛉覺得世子和郡主怕是要徹底涼涼了。

成玉得知季世子中毒的消息是在世子回府後的第七日,倒並非全然自蜻蛉口中獲悉,乃是聽拒霜院門口那株櫻樹提了幾句,她再去問了蜻蛉。

成玉在書房中坐了片刻,翻箱倒櫃地找出了前幾日她讀得如癡如醉的那本《幽山冊》。那上頭她拿蠅頭小楷密密麻麻做了許多筆錄,添記了平安城外她探過的許多奇山妙嶺,與冊子上記載的菡城山澤遙遙呼應,蜻蛉看過,也覺得很有趣。

她將冊子揣在懷中,便領著蜻蛉去拒霜院探病了。

她們在外堂候人去內室通傳,正碰到孟珍自內室出來,瞧見她二人,皺了眉,卻沒有說什麽,端著藥碗出了外堂。未幾便有小廝出來請她二人入內。蜻蛉隨著小廝走了兩步,才發現身後成玉並無動靜,回首時瞧見她左手端著茶盞右手撐在圈椅的扶臂上,眼睫微微垂著,不知在想什麽。

蜻蛉開口喚她:“郡主。”她才終於回過神來似的,卻依然沒怎麽動,只將撐著額角的右手手指緩緩移到了腮邊,垂著的一雙眼睛淡淡看過來。因沉默和遲滯帶出的些許懶態,與平日之美大不相同,配著微蹙的一雙眉,清清泠泠的。

蜻蛉在心中嘆息,想若她是世子,便為著這一張傾城國色的臉,她也狠不下心推開她。

“其實我來得有些草率,”成玉緩緩開口,情緒不大高的樣子,“竟忘了季世子一向嫌棄我,見著我總要生氣,此番他臥病在床,靜養時節,應該少生點氣。”

她頓了頓:“方才我瞧珍姑娘面色裏已無擔憂,想來季世子已無甚大礙,既然來了,那蜻蛉姐姐你進去瞧一瞧世子吧,我去外頭逛逛,在園子裏候你。”話罷擱了茶盞便要起身,目光落到放在一旁的那本《幽山冊》上,愣了愣。

蜻蛉見她這個模樣,斟酌著道:“世子臥床定然無聊,那這本書我替郡主捎給世子?”

她沉默了片刻,將書拾撿起來:“過我手的東西,季世子他定然也難以瞧得上,算了。”攏著書冊出了外堂。

蜻蛉在後頭靜看了她的背影好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

季世子這一方拒霜院,乃因院中種著許多拒霜花而得名。但因這一院拒霜花的花期比尋常拒霜花要晚些,只見綠樹不見花苞,故而誤入這片花林的成玉也不覺頭大,只覺自己誤打誤撞,竟難得尋到了一個清幽之地。

她走走停停,肆意閑逛,沒注意到此時身處的柳蔭後半掩了一扇軒窗。

軒窗後忽傳來低語:“正事便是如此,那我說說旁的事罷。”卻是蜻蛉的聲音。成玉停住了腳步,接著聽到蜻蛉一句,“她是擔憂你的。”

成玉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重新擰了起來,她想起來那扇軒窗後仿佛是季明楓的內室,同蜻蛉說話的,應當是季明楓。

蜻蛉仍在繼續:“她此時就在院中,為何不進來,大約……你也明白。同她走到這一步,便是殿下你想要的麽?殿下其實,並不想這樣吧?”

成玉怔住了。她當然明白蜻蛉說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