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5/7頁)

她疑惑極了,眸子裏全是驚異,不明白他這個動作是為何,但她的腰在方才的掙動之間挺直了,因此她再不用仰視他,幾乎可以平視他了。這微妙的高度上的差異,令她不再覺得自己像只梅花鹿了。

她終於敢正視連三的臉,還有他的目光。然後她發現那張臉上竟是沒有什麽表情的。沒有表情的一張臉,卻在她看向他的一瞬間裏,於眉眼之間突然浮出了一點笑容,微熱的氣息靠近她的耳郭:“既然那樣會刺繡,就給我繡個香囊吧。”

“可……”她羞赧得不行,只能憑著本能行事,聲音仍是軟的,含著一點抱怨之意,“不要欺負我不懂啊,”她輕輕推了他一把,當然沒有推動,她低聲認真地同他解釋,“因為鞋帽贈兄長,香包贈情郎,給連三哥哥你,是要送鞋子的。”

他那好看的鳳目中仍含著笑意,右手依舊按著她的腰,他竟學著她也低聲道:“可我就想要個香囊。”微涼的聲線刻意放低了,就如同藏在月夜中的溪流,僅憑著那一點神秘的潺潺之聲,令人依稀辨明它在何處。有一種不能言說的幽昧之感。

那聲音能蠱惑人似的,她不知該怎麽辦,只好輕輕又推了他一把:“連三哥哥你要講道理啊。”

他握住了她推他的手,她極輕地顫了一下,不知該作何反應時,他卻已經放開了她。“我的正事來了。”他笑了笑,將她放在了一旁的條凳上,幫她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衣袖,“自己去逛街吧。”又將那個混亂中被她遺落在地上的蹴鞠面人撿起來遞給她,像什麽事都不曾發生過。

成玉如在夢中地離開了酒樓,回到涼茶鋪時才有些清醒。清醒後,她對自己產生了疑惑,照理說連三哥哥只是哥哥,他幫她一把,她不小心坐進了他懷中,這全然是個意外,她怎麽會臉紅呢?

她皺著眉頭拷問自己,直坐到涼茶鋪中生意多起來老板嫌棄她礙事了,她才得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那可能是因為那時候在連三懷中坐得跟個小蝦米似的,自己潛意識裏覺得這動作很幼稚很丟臉吧。

雖然是這樣離奇的借口,但她竟說服了自己,還感到了釋然,並且松了一口氣。果然是一個沒有任何風月經驗的無知少女。

三殿下的正事是國師。成玉走後,倚窗候著國師上來的三殿下又是早先那位清冷雅正、孤身飲茶賞花、獨自來偷浮生半日閑的三殿下了。只是視線偶爾會飄到對街的涼茶鋪,直到國師坐到他跟前了才略有收斂。

國師粟及是先帝朝封的國師。國師被他師父哄騙下山輔佐先帝是在四十年前,彼時先帝還是個少年,國師也還是個少年。如今先帝墳頭的松樹苗苗已經長到三丈高,本該垂垂老矣的國師瞧著卻還是個青年,因此滿朝文武對國師都非常敬畏。

看到他那張臉就不得不感到敬畏。

國師被他師父撿上山修道那一年正逢大旱鬧饑荒。彼時國師拜師不過為了一口溫飽飯一個暖被窩,並沒有想到要證道飛升那麽長遠。然抵不住他天生好根骨,道途就是要多平順坦蕩有多平順坦蕩,以至於後來年成好了他想下山回老家鎮上開個糕點鋪子,求了許多次他師父都不同意。

直到有一天求得他師父煩了,他師父就信手將他扔進了先帝朝中做國師。

先帝這個人,是個很拎不清的皇帝。縱然彼時朝中亦不缺賢明的文官和驍勇的武官,但先帝他是個能把賢明的文官和驍勇的武官統統搞進後宮的先帝,遇到這種皇帝,要保得國朝平穩,也真的只有信玄學,靠國師了。

因此國師在先帝一朝活兒一直很多,壓力也一直很大,朝中傳言他脾氣不大好,那也著實是脾氣不大好,直到先帝駕崩之後,國師的脾氣才變得溫順了一點。

成筠登上帝位後,為大熙朝帶來了新氣象,少年天子,清明有為,國體朝事之上治痼疾養故病,頗有些能為。而因朝廷整肅,慢慢成了一個清明朝廷,國師也就愉快地過上了養老的日子,每天看一看古書研究研究糕點,等著將成筠這一朝對付過去,如果還沒到飛升的機緣,他就回老家鎮上開他的糕點鋪子。

當今天子是個有心的天子,知道國師的愛好,幫國師開糕點鋪子他雖做不出來,但時常給國師賞賜點珍本古籍是可以的。近日麗川王入京述職,呈上了許多南冉珍寶並南冉古書,天子就將新得的南冉古書挑了幾冊送去給了國師。

國師今日拿來請教三殿下的,正是其中一冊述史之書。

國師將書冊攤在三殿下面前請他一觀,指節叩住一處,道:“便是此處。”書冊上是南冉文字,粟及邊譯邊念道,“……人祖阿布托率族眾移於此世,初至只見天地渺茫,無四時,無五谷,亦無生靈,族眾望此皆泣:‘我輩死於此矣。’泫然哀啕。忽有神女自光中降,身披紅衣,足系金鈴,其美如朝雲托赤霞,其態若寒月吐清輝。阿布托尊之祖神那蘭多,攜眾叩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