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頁)

依照三殿下一向做事的體度,他是要將這事禍水東引給東華帝君的,但無奈他此時是個下界之神,難以親自傳言給東華不說,照時間推算,帝君也還在閉關之中,因此他只好自個兒先將這樁事給擔了。

三殿下尋了十來日,並無什麽收獲,但今晨拿到國師粟及的一個柬帖,裏頭倒出乎意料有些線索。國師說新近得了一書,書中竟載錄了一位他從未聽說過的遠古之神,他想找時候同他請教請教。

因此三殿下空出了半日,出門指教國師。

結果半路碰上了成玉。

那時候他其實離她很近,但她蹲在一個做面人的小攤兒跟前,玩賞一個面人玩賞得十分投入,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三殿下眯著眼看著她,心想:誰說的期盼著同他逛酒樓,要在家中安坐,好好等候他給她傳消息來著?他沒有信她著實是明智。

她大約十分喜歡那蹴鞠面人,拿著根紫檀木簪子扭扭捏捏同捏面人的老翁打商量:“我拿這個簪子同老人家你換這個蹴鞠面人行麽?”老翁不識貨,瞅了眼那根簪子,沒有搭理她。

她又蹲得近一些同老翁商量:“那用這個簪子換我摸一摸你這個蹴鞠小人兒可好嗎?”老翁嫌棄地瞟了一眼她那根簪子:“摸不得,摸臟了。”

三殿下站在她身後數步外的一棵垂柳下,彼時只能瞧見她的側臉,但即便這樣他也瞧出了她的不開心。他目視著她委委屈屈地從小攤跟前站起來,目光還定在攤上那個蹴鞠面人身上,定了好一會兒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走一步還要回三次頭。

她今日穿了身淺綠色的公子裝,頭發束起來,額上綁了個同色白邊的護額。而她臉上也如同一個真正的小公子般未施粉黛,但那眉偏就如柳煙,那眼偏就似星辰,那容色偏就若曉花,那薄唇偏就勝春櫻,那一張臉絲毫未因無粉黛增妍而折損了顏色。而當她用那張臉做出委屈落寞的神色來時,看著的確讓人很不忍心。

三殿下自覺自己鐵石心腸,他的字典中從沒有不忍心這三個字,但一刻鐘後他盯著懷中的一大堆盒子,竟有一瞬間很是茫然,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麽。

他方才似乎跟在成玉後面,幫她買了面人,買了糖畫,買了十二方鎖,還買了她看過摸過的所有小玩意兒。

街頭行人熙熙攘攘,三殿下站在街口第一次對自我產生了懷疑。他覺得成玉看上的這些東西,全都很蠢,比他做的佛塔小僧木刻花旦牙雕小仙差得太遠了,而以他的品味,他為什麽要把這些東西買給成玉,這完全是個謎。

正巧一個童兒從他身邊經過,他閉了閉眼,想著算了,眼不見心不煩,便給了童兒銀錢讓他將懷中亂七八糟的東西全給成玉送了過去。

成玉因是一路用跑的奔上了二樓,到得連三桌前不免氣喘。

三殿下擡眼便瞧見了她手中的蹴鞠面人,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但成玉全然沒有注意到三殿下臉上的嫌棄之色,挺高興地舉著那面人湊到他眼前比了一圈,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這些東西,都是連三哥哥你給我買的嗎?”

三殿下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大約實在不想承認自己在這種蠢玩意兒上花了錢,他沒回答她的問題,只轉而問她:“怎麽每次我碰到你,你都在為錢苦惱?”

成玉捏著面人坐在他身旁,想了會兒:“也不只你碰到我的時候了,”她誠實地回答,“你沒碰到我的時候,我也在為錢苦惱。”她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嫗一樣嘆了口氣,“我從十三歲開始,就在為錢苦惱了。”仿佛很懂人世艱難似地,老氣橫秋道,“但這就是人生啊,能如何呢?”說完她沉默了一下,“人生真是太難了,你說是不是?”

三殿下看了她一陣,從袖子裏取出一沓足有一寸厚的銀票,遞到她面前,看她怔在那兒不接手,傾身幫她裝進了袖袋中:“人生的事我不太懂,難不難的我也不知道,你拿著一邊花一邊慢慢思考吧。”

成玉擡著袖子,瞪著裏邊的銀票,動作有點滑稽,語聲裏充滿了疑惑:“這是……給我的零花錢?”

三殿下給自己倒茶:“是啊。”

成玉捏著裝銀票的袖子,不可置信:“可我的親表兄親堂兄們,還有朱槿,他們都沒有給過我這麽多零花錢呀!”

三殿下擱下了茶壺,壺底碰在桌上嗒地一聲響。他皺眉道:“我也很好奇,他們到底是怎麽能容忍你一直為錢犯愁的?”

成玉感到不能讓連三誤會她的親人們待她苛刻,硬著頭皮幫他們辯駁:“那大概也不怪他們了,可能我是個敗家子吧,在亂花錢上頭,總是讓他們防不勝防。”她有些期期艾艾,“可連三哥哥,這個錢,太多了,我是不是不該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