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四日轉眼即過,次日便是國師親批出來的適宜皇帝禦駕西幸的大吉之日。成玉坐鎮十花樓中,翹首期盼仁安堂處連三的傳信,期盼了四日,沒有等到,喪氣極了。

好在小李處出了些事故,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小李之事,乃是一些煙花之事。說昨日夢仙樓彈琵琶的賽珍兒姑娘突然出家當了姑子,而花街柳陌有許多傳聞,傳仁安堂的小李大夫戀慕珍兒姑娘足有兩載,一直在癡心地攢銀子想替珍兒姑娘贖身。

花非霧擔憂小李大夫不堪這個打擊,故而特地跑了一趟十花樓,讓成玉這幾日多看著小李一些。成玉也覺花非霧慮得是,因此躲了朱槿,一徑去仁安堂約小李,想著陪他去街上虛逛一逛最好。多逛逛能解愁解悶。

仁安堂今日沒什麽病人,小李大夫一張白生生的俊臉上的確泛著愁容,見成玉來邀他,竟像是早料到她要來找他似的,一句話沒有,閉了館便同她出了門。

二人一路從臨安門逛到清河街,從清河街拐個彎又逛進彩衣巷,彩衣巷盡頭坐落的諾大一座樓子便是夢仙樓。

成玉陪著小李在夢仙樓前站了一陣,於冷風中打了兩個噴嚏。

小李凝望住樓側的一棵合歡樹:“走著走著竟到了此處。”

成玉想著這是傷情的小李預備同她訴情傷了,就打點起精神主動靠近了小李。

小李看了她一眼,悵然地指了指方才他凝望的那棵合歡樹:“猶記前年小正月時,我便是在那一處初見珍兒姑娘,彼時她正被個紈絝公子並幾個惡仆歪纏,要她在那棵合歡樹下彈一曲琵琶行。”

成玉兌起一雙耳朵聽著,並沒有什麽言語。

小李道:“你也說說話。”

成玉她一個性喜蹴鞠的運動少女,對風月之事著實不在行,也不曉得在這種愁雲慘霧的悲情時刻她可以說點什麽,啞了半天,擠出來一句話:“哦,書上也寫過這種,英雄救美都是這樣的開頭……那珍兒姑娘她被惡仆歪纏……然後你過去幫了她,你們就認識了?”

小李遠望天邊:“哦不,那個紈絝王公子其實是我的一個朋友,難得碰上,我們就一起逼珍兒姑娘彈了一首琵琶行,又逼她彈了一曲飛花點翠,我們覺得她彈得很好,後來就常約著去找她聽曲。”小李一臉追思地總結,“這也是不逼不相識了,我也算珍兒姑娘的一個知音罷!”

成玉默道:“你們……這種發展好像和書上那種才子佳人的故事發展有點不太一樣……”

小李謙虛:“並沒有什麽特別了。”頓了頓,話鋒一轉看向她,“我沒有猜錯的話,今日你來找我,是特地來向我打聽如何安慰你們家朱槿的罷?”

成玉道:“嗯……啊?”

小李高深道:“朱槿聽我說珍兒姑娘琵琶彈得好,我來夢仙樓他每每必要跟著來,我其實那時候就看出朱槿他對珍兒姑娘很不一般了,”他點頭贊服自己,“我果然有眼光,”又擡頭看成玉,“此次珍兒姑娘出家,朱槿他果然傷痛得很罷?唉,”他嘆了口氣,“朱槿他生得一表人才,珍兒姑娘又是色藝雙絕,兩人能修成正果也是一樁美事,但有時候罷,一段塵緣也並非一定就能修出個結果,此次珍兒姑娘她出家,我想她大約是感到了佛緣的征召,既是珍兒姑娘有這段佛緣,塵世之緣便……”說著小李同情地搖了搖頭,“其實我也不曉得該如何安慰朱槿,你們這幾日多順著他些,看他能不能自己想通罷。”

成玉沉默了一下說:“那個,小李啊,我覺得……”

小李擡頭看了一眼天色:“醫館不能關太久,我得先回了,”又切切囑咐成玉,“就照著我說的,多順著朱槿一些,別讓他更煩惱,醫者雖不醫心,但朱槿啊我是曉得的,你由著他傷心一陣,說不準就過去了,”看成玉一臉茫然,想了想,又提出一個新的建議,“或者,他要實在就是喜歡彈琵琶的,這麽著吧,過幾日我空了便領他去快綠園介紹他結識琵琶仙子金三娘,情傷嘛,呵呵,有什麽情傷是一頓花酒治不了的?”

成玉道:“我覺得這個事可能……”

小李大手一揮,打斷她道:“就算朱槿他堅定一些,一頓花酒把他治不好,我就不信十頓還治不好,我們來十頓的,呵呵,就這樣罷!”說著拍了拍成玉的肩,為自己癡情的好友感嘆了一兩句,擡步走了。

成玉目送走小李的背影,沉吟了片刻,覺著動不動就要請朱槿喝十頓花酒的小李,不大可能在癡情地攢著銀子要替什麽清倌人贖身。而至於小李斬釘截鐵說朱槿戀著賽珍兒這事,成玉想她今日從十花樓溜出來時,正聽見朱槿在同姚黃談大熙朝百年後的國運盈虛,言語間頗有唏噓之意。她覺得,若朱槿果真如此喜愛賽珍兒,他該把他所有的唏噓都獻給他自己,他還唏噓什麽大熙朝的國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