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6/9頁)

三殿下立在茫茫血雨中,攤開的折扇浮於他身前,短短一柄,扇上的成玉不知所蹤。

而此時倒的確像是回到了四十六年前那一日。不同之處只在於四十六年前當他匆忙自南荒趕回時,鎖妖塔已然崩倒,地煞罩中萬妖亂行,紛飛的血雨裏被鎮壓在縛魔石下的長依已奄奄一息,怒放的紅蓮一路延伸至渺無邊際的煩惱海。

紅蓮盛放預示的是死亡,彼時他再如何全能,所面臨的也只得四個字,無力回天。

而今似乎這一切都還可救,鎖妖塔尚未崩潰,長依也尚未被縛魔石困壓住,他若在此時飛身而入,確有很大可能將長依她帶出死地。可這一切,須如陣靈所言,確是它回溯了時光將他帶回了四十六年前。

一片蒼茫血雨中,三殿下往前走了一步。

那並不太遠的鎖妖塔震顫得更加厲害,塔壁現出裂紋之時塔門忽開,一個俊秀青年懷抱一個受傷的白衣女子狼狽地躲避著隨寶塔崩潰而跌落的碎石。

同他視線相接時,俊秀青年臉上現出一抹驚喜:“三弟,快去看看長依!”便是在同一刻,塔頂突然現出崩塌之象,塔中傳出女子的厲喝:“不要回頭!”那嗓音中摻著決絕與淒厲,俊秀青年一怔之間猛然轉頭,塔中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不要回頭!”俊秀青年一時掙紮,匆促中道:“長依交給你了。”終歸選擇了逃生之路。

然立在數步開外的三殿下他並沒有入塔救長依。

置於寶頂之下的縛魔石驀然墜落,只聽見女子一聲飽含痛苦的低啞驚呼,此後便再無聲息,囚於塔中的萬妖倏忽之間脫困,妖風拔地而起,似要在片刻席卷整個九重天,而後卻被一頂從天而降的地煞罩兜頭困住。此間種種,皆同四十六年前那一幕沒甚兩樣。直到妖氣忽凝成巨大人形,開始兇猛地撞擊地煞罩,妖風肆虐過的寶塔廢墟中,突然傳出女子痛楚的呻吟。隱忍低回的,長依的呻吟。

然而三殿下一張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直至煩惱海中盛開了毀滅的紅蓮,長依虛弱的呻吟歸於虛無,紛飛的紅雨中含了刺鼻的血腥味,三殿下依然未移動分毫。甚至沒有同從前一樣,入塔去瞧一瞧臨終的長依。只是在一切結束之後,半擡了頭,視線冷冰冰地放在了東天的那一段一直未隱去的黑雲上頭。

黑雲後的陣靈忽地笑道:“卻不知尊駕是何來路,定力委實過人。即便看穿了方才並非時光回溯,乃是一則幻境,可連掌樂司戰的墨淵上神,傳說中定力一等一的仙者,都曾被吾這一式擾過他的清修亂過他的心境。倒看不出來,尊駕的定力竟尤勝於墨淵上神。”

三殿下收回了冷淡神色,像感覺這一切都頗為無聊似地:“本君不敢同墨淵上神作比,只是或許彼時上神他心中有情,然本君……”他笑了笑,“所以我方才問你,你能如何折磨一個心中一片荒漠之人呢?”

許是此話激怒了陣靈,腥風血雨的二十七天眨眼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荒山一扇斷崖,崖壁上斜生出一棵老雲松,雲松上掛著個昏睡的小小少女。松幹和崖壁正正卡住少女的一截細腰,而崖底則圈了好大一群待哺的餓狼猛虎。

陣靈輕輕一笑:“雖不知尊駕方才如何瞧出了那二十七天是個幻境,不過,尊駕此時不妨再瞧瞧,現在這個是真的,抑或又是個……”

然不等她一席話說完,那虎狼盤踞的崖底忽生出湍急洪流,似誰射出一支長箭,將一幹猛物利落地串成一串,裹挾著兇猛水浪紮向不可知的遠方。連三身前攤開的鐵扇則像認主似地疾飛向被險險掛在老松上的成玉,在老松斷枝的一刻穩穩托住了她。

眼看陣靈想要再次幻化情境,天地八方忽生出八道巨大的水墻,陣靈便在此間掙紮,一時化出宮闕樓閣,一時又化出荒漠狂沙,或是荒山斷崖,然無論是荒山斷崖,宮闕樓閣,還是荒漠狂沙,盡皆為水墻傾倒下來的滾滾洪流覆蓋鎮壓,無一幸免。

一時之間天地皆是一片白浪濤濤,三殿下站在最高的那一柱水浪之上,鐵扇正巧將成玉托到他的跟前,他垂頭看了一眼那扇上熟睡的側顏,一撫衣袖將扇子撥到了身後,方擡頭向著那被巨大水繩纏縛其間不得動彈的陣靈道:“還有其他招數嗎?”

陣靈憤怒地掙紮:“黃毛小兒,未免托大,”顯見得動了真怒。傳說中此陣的確沒有什麽好脾氣,此時因難以動彈而變得極為狂暴,“豎子雖能壓制住吾,可若無無聲笛,你還以為能自己走出我這憂無解麽?便看豎子能壓住吾幾時!”

三殿下好涵養,待她罵夠了才微微擡眼:“少綰的那只無聲笛?”右手手掌上忽化出一只白玉笛來,“你說的,可是這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