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自一年多以前成玉離開平安城,開源坊的蹴鞠隊日進十鬥金感覺失去了精神領袖,踢什麽賽都懨懨地。踢著踢著懨著懨著就不怎麽在京城各大蹴鞠賽中露面了。

作為萬年老二的安樂坊日進鬥金隊終於得以冒頭,在京城蹴鞠界橫行一年,殊無敗績,遂成一霸。霸了半年,忘了自個兒是日進十鬥金手下敗將這回事,把隊名給改成了獨孤求敗。結果改完隊名的第二天,他們的克星玉小公子就回京城了。

然後第二旬,他們的克星玉小公子就滿足了他們獨孤求敗的願望,領著日進十鬥金把他們給端了。

當頭的烈日底下,日進鬥金的各位英雄好漢們,熱淚盈眶地,從十五比三的比分牌子上頭,從成玉漫不經心歪著頭撩起前襟擦汗的動作裏頭,以及從成玉撩起前襟擦汗時看台上大姑娘小媳婦兒們熾烈得能熔鐵化銅的視線裏頭,看到了終極……

平安城大姑娘小媳婦兒們的偶像,蹴鞠小霸王成玉玉小公子正蹲在好友李牧舟的生藥鋪子裏一張一張數贏回來的銀票,有些感慨地對蹲在她對面亦在數銀票的李牧舟發表感想:“都是血汗錢啊。”

李牧舟點頭道:“沒人相信你們隊能贏日進鬥金他們十個球,虧得我膽子大,跟了你一把,這一票贏的夠開三個月義診了。”

成玉埋頭從數好的銀票裏頭抽了三張出來,將剩下的全推給了李牧舟:“給,夠開一年義診了。”

李牧舟納悶:“你不是缺錢嗎?”

成玉將三張銀票疊成小小的豆腐幹裝進荷包裏頭拍了拍,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沒事,我賺錢快,這三張救急夠了。”

聽聞鋪子外頭有腳步聲傳來,成玉撲通一聲歪地上,嘴唇都嚇白了,和李牧舟比口型:“朱槿怎麽來了?他知道我讓你代我賭球了?”她有點站不起來,爬著往後室躲,“完了我要被打死了。”

李牧舟也一愣,但迅速鎮定:“我不會供出你的,你放心好了。”一邊迅速地將銀票塞進胸口一邊將成玉滾巴滾巴揉進了病人躺的床底下,還踹了一腳,自個兒則正襟危坐在床沿,順便撈起一本書。

仁安堂是個前店後院的格局,鋪子連著條小走廊,直通天井,廊道入口處辟了個小間出來以供重病之人休養,因此只擋了條深色的布簾子。

朱槿站在布簾子跟前敲了敲門框才掀簾而入,李牧舟假裝自個兒正全神貫注在手中的書冊上頭。

房中明明還有兩張木頭凳子,朱槿卻偏偏也坐到了床沿上。成玉趴在床底下,瞧著橫在她鼻子跟前的朱槿的一雙靴子,緊張得手直發抖。

朱槿溫聲向李牧舟:“我來看看你的傷如何了。”

成玉想起來,她上次走夜路不小心掉河裏,被救起來時去了半條命,朱槿的聲音也沒有此刻一半這麽關懷。她不禁好奇起來,小李到底受了何等重傷?

正胡思亂想,卻聽李牧舟自己也挺疑惑:“傷?什麽傷?”

然後一陣窸窸窣窣,朱槿似乎執起了李牧舟的衣袖:“昨日削藥材時,不是在這兒劃了道口子?”

李牧舟的左手食指上,是有一道口子。但那是道稍不注意就看不出是個傷口的口子。

成玉全身心都沉默了。

朱槿關切地問李牧舟:“會不會留疤?”

成玉在心裏冷酷地幫李牧舟回答:“應該很難。”

李牧舟本人似乎根本沒考慮過會不會留疤的問題,輕快地道:“無所謂吧。”

就聽朱槿沉聲:“無論如何,這幾天不要做重活,藥膏要記得塗,”又道,“你收進來準備切的藥材,我都替你切好了,因此別再在院子裏搜羅著忙來忙去。”

大概是聽到不用幹活,李牧舟傻高興地哦了一聲。

兩人又聊了些李牧舟藥園子裏種著的花花草草,直到成玉在床底下全身都趴得要麻痹了,朱槿才離開。

李牧舟趕緊將她拖出來:“我覺得朱槿他應該不是來找你的。”他這麽總結。

成玉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拍掉膝蓋上的灰塵,心情復雜地道:“我也這麽覺得。”

李牧舟很有些不解:“既然不是來找你的,他最近這麽閑麽?還有空來我這裏隨意走走,還幫我把活兒都幹了?”

成玉坐在床邊很努力地想了一會兒:“如你所說,他這樣關心你,的確令人費解。”她提出了一個非常可怕的思路,“小李……你是不是得絕症了啊你?”

被小李從仁安堂打了出來。

成玉灰頭土臉地從仁安堂跑出來,一看時間不早,趕緊朝雀來樓狂奔而去。但她愛看熱鬧,碰到有人紮堆的地方就控制不住停下腳步,加之心又軟,一看到什麽慘兮兮的事情就愛掏荷包獻愛心。路上走走停停獻了一路愛心,等人到了雀來樓,將荷包翻個底朝天,她吃驚地發現裏頭竟只剩一張十兩的小銀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