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9頁)

他輕聲一笑:“不是,只是這個世界現在……大約有點可怕,阿玉,你先睡一會兒。”

她遲疑著在他懷中點了點頭,又想起這似乎是連三第一次叫她的名字,阿玉這兩個字自他口中道出,竟奇妙地果真像是珍寶鑄成似的,含著上好的珠玉才有的那種天然潤澤。

但來不及想得更細致些,便有困意襲來,不過瞬刹之間,她已沉入了黑甜睡鄉。

連三瞧了會兒成玉的睡顏,將她粘在臉上的發絲往耳後抿了抿,方擡起頭來:“我以為憂無解果真是能體察人心的陣法,不過,”他向著東天,“你在本君心中所看到的,便是這些無趣之物麽?”

在他話落之際,片刻前還兀自祥和富麗著的宮室竟於一瞬之間轟然倒塌,花草於呼吸間枯萎,彩蝶於刹那間化灰,盛裝的美人們眼睜睜瞧著自己的身體一寸一寸腐敗枯折,那些人間難見的美貌驚恐地扭曲,她們在哭鬧尖叫,卻沒有任何聲音響起。

山洞外戌時已至,雲破月開。當日天君同連三做那個賭約準許連三下界時,確然封了他周身法力。然三殿下乃水神,掌控天下之水,水乃屬陰,月亦屬陰。這一處凡世的清月又是至陰之月,似個藥引子般能引出至陰之水中的造化之力,因而便是天君的封印,亦封不住月夜裏連三的法力。

所有的損毀和破壞盡皆無聲,因而顯得陣法中的這一幕十分可怖詭異。而那冷淡的白衣公子立在那唯一一處未被破壞掉的芳草地上,單手摟住熟睡在他臂彎中的紫衣少女,臉上卻是對他親手制造出的這一場天地翻覆的無動於衷。

巍巍殿宇芊芊美人皆化粉揚塵,便在萬物消逝天地都靜的一刻,黑暗中驀然刺進來一道光。待光線鋪開去,陣中又換了新模樣,已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荒漠,搭著半空中一輪相照的清月,冷風吹過,掀起的塵沙止步於三殿下兩步開外。

陣法新造出來的這個情境,每一寸氣息似乎都帶了情緒,含著一種漠然、又含著一種荒涼。三殿下擡眼瞧了瞧四圍情境,垂目一笑:“荒漠?”淡淡道,“有點意思了。”

他懷中的成玉伸手抓了抓臉,似乎近在咫尺轉悠的沙塵擾了她的清夢,抿著嘴一張臉深埋進他胸膛,但依然不是個好睡的姿勢,她就換了一個姿勢,又換了一個姿勢。三殿下垂頭看了她一眼,手中折扇忽化做一朵雲絮大小,托住沉睡中的成玉浮在半空之中。

清月,冷風,荒漠,打著旋兒的翻飛黃沙,白衣公子,扇上美人。這一方天地似是無始亦無終,那些靜溢於其間的荒涼情緒像一只只細小蟲子,鉆入人的肌理,勾人愁思,令人大憂大悲,連沉睡中的成玉都被擾得不時皺眉,臉上時而流露出痛苦表情。如此千萬憂思襲來,神志一派清醒著本該更能感覺到此種痛苦的連三卻似乎並不拿它當一回事。

躺在折扇上的成玉還拽著三殿下的衣袖,三殿下一邊將袖子從她緊握的拳頭中松開,一邊向著眼前的一派虛空道:“洞察人心的陣法中,你也算是八荒首陣了,”他笑了笑,“雖探查出來我的內心是一片荒漠,但你這漫天漫地的悲苦,似乎並不能折磨一個心中一片荒漠之人。”

便在三殿下似笑非笑的話音落地時,清風化陣風,激揚得狂沙漫天,東天驀然湧出一段黑雲,湧動的黑雲後響起一個縹緲女聲:“憂無解已數萬年未迎得一位仙者來闖,尊駕既有好見識,知吾乃八荒首陣,那可知吾亦有溯回時光之能?尊駕心底雖為一片荒漠,但亦有所願之事,尊駕所願,是否……”天地再次翻復,陡然化作妖氣肆虐的二十七天,蒼茫似紅綢的血雨中,矗立其間的鎖妖塔從根基開始動搖,那是行將崩潰的先兆。

凝望眼前此景,連宋的眼睛微眯了眯,女聲笑道:“吾猜得可準?”她的語氣輕飄,“尊駕要不要也猜一猜,此是個引誘尊駕的幻境,還是吾溯回了時光,施給了尊駕一個完成心願的機會?”

東天盤繞著形似巨蟒的妖氣,而那一段黑雲亦並未隱去,黑雲背後的女聲帶著玩味和詭異,卻瞧不見有什麽人藏在它後頭,只能感到一道沉甸甸的視線,和一雙巨大的眼睛。

三殿下沒有花心思去猜黑雲後藏著的是誰。他雖未生於洪荒時代,卻因常年混跡於東華帝君的藏書閣,因而對洪荒之事也見解頗深,那女聲甫開口時,他便明了了那是此陣之靈。

自盤古一把巨斧劈開天地,神眾魔眾們次第臨世以來,八荒中征戰時起,好勇鬥狠之事不可盡數。以陣鬥法這樣的爭鬥,因趣致風雅,為諸神所喜,因而洪荒時候法力高明的神祇便造出了許多高明的陣法來互相比鬥。高明到了某個程度,陣法便活了,衍生出護陣的陣靈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