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8頁)

連宋站在原處目送他們時,聽到她換了口吻邊走邊教訓少年們,頗循循善誘:“剛才你們做得很不對,以後不能再那樣了啊。”

少年們懵懂發問:“不能怎樣呢?”

她語重心長:“我那麽丟臉的事,你們怎麽隨便就講給別人聽了呢,丟的是我的臉,難道丟的不也是你們的臉嗎?”

有少年不解反駁:“可那不是老大你的哥哥嗎?”

成玉就不說話了,他們身影轉過街角時,連宋聽到她幽幽地嘆了口氣:“好吧,哥哥是可以講的,以後不要同外人講啊。”

連宋在小江東樓的牌匾下又站了一會兒,將手中的折扇隨意把玩一陣,然後反身逛進了一家書局,並沒有立時重回竹字軒。

煙瀾收回落在窗外樓下的目光後,坐在竹字軒中怔忪了片刻,向靜立一旁的美貌侍女道:“從前只見三殿下同國師說過這樣長時間的話。”

天步笑道:“殿下願意同凡人們多說幾句話,不是很好嗎?”

煙瀾握棋子的手稍稍收緊了,聲音很輕:“一個半大少年罷了,又有什麽好聊的。”語含疑惑,“或許殿下在天上時便愛同這樣的少年結交?”

天步因站得離窗遠些,並未看清樓下聚著的是怎樣的少年們,故而含笑問道:“是如何一位少年呢?”

煙瀾垂目:“背對著我,看不大清模樣,只看背影,頗覺普通。”皺了皺眉,“但話很多。”

天步搖了搖頭:“殿下從前,最不愛話多之人。”

煙瀾靜了片刻,目光有些迷離:“我看不透三殿下。”

天步依然含笑,但沒有接話。

煙瀾繼續道:“我那夜……憶起在鎖妖塔中同三殿下訣別那一幕,次日便去他府中找了他,我問他那時候為何要救我……他似乎毫不驚訝我想起那些事,也並不見得十分開心,他從書裏擡起頭來看我,笑著回我,‘你是說我為何會救長依?沒有什麽特別的理由,不過是長依她終歸於我有些不同罷了。’”

她雙目中泛起愁緒:“天步,你說他這話奇怪不奇怪,我想我就是長依,他也知道我是長依,所以他才來到這處凡世,出現在我的身邊,但他卻從未叫過我一聲長依。我想了許久,”她眸中泛起霧色,襯得那雙漆黑的眸子楚楚可憐,“是因我除了鎖妖塔一別,卻難以記起過往種種,所以三殿下他並不覺得我是長依罷了,”她向著天步,“我想得對嗎?”

天步輕聲:“有些事公主若有疑惑,不妨當面去問問殿下好些,公主身子不大康健,不宜憂思過重。”

煙瀾靜了一靜,良久,目光移向窗外,似在問天步,卻更像自言自語:“你說三殿下他對長依究竟是如何想的,對我又是如何想的呢?”

天步在心底嘆息了一聲。

大千世界數十億凡世,每一處凡世的時間流逝都不同,有些比九重天上快些,有些比九重天上慢些。此處大熙朝就比天上快許多,九重天一日,大熙朝一年。

天步記得她跟著三殿下初到此處凡世時,正是長依魂斷鎖妖塔的第二十八年,彼時天君新得的小天孫夜華君不過二十五歲。

確然,凡人中二十五歲已算是個青年,但始有天地之時,天分五族,力量越是弱小的族類壽命越是短暫,成長越是迅捷。而譬如仙魔之胎,其胎孕育不易,長成更不易,因此二十五歲於神仙而言,不過還是個極小的小娃娃罷了。

九重天給小小的夜華君做生辰那一日,天君在宴後留下了三殿下。從三殿下的面上,看不大出他有沒有料到天君要同他說什麽。小小的夜華君一臉端肅地來同他們拜別時,三殿下還圖著有趣,擰了擰小夜華君白皙的小臉蛋。

天上有許多小仙童,生在天上的仙童們個個靈動可愛,其中最尊貴最漂亮可愛的小仙童要數夜華君。但小夜華小小年紀,卻是個不苟言笑的性子,譬如其他的小仙童,被長輩捏臉蛋時總要撒一撒嬌,小夜華卻理都懶得理似的,繼續禮節周全地拜完天君又去拜了三殿下。

那時候三殿下看著小夜華頗為玩味:“你是知道長大後便要娶我們神族的第一美人白淺,而白淺她比你年長許多,所以你才故意這樣從小就開始老成,以便將來能夠與她般配是嗎?”

這種話原本不該同個小孩子講,九重天上任是誰膽敢在小天孫面前如此言語,天君怕都要扒掉他們的皮,但唯獨三殿下,天君即便聽著,也當做一陣耳旁風。

只小夜華白皙的小臉上透出一點紅來,那紅很快便蔓延至耳根,耳根紅透時臉卻不怎麽紅了,他端肅著一張小臉:“侄兒請三叔慎言。”

三殿下就笑了。

三殿下笑起來時,那雙琥珀色的眼中似有秋葉紛飛,華美中含著落木蕭蕭而下的冷峻。他一向如此,即便是柔和的笑,也帶著秋日的疏離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