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華夙覺得自己應當是要拒絕的,不想卻被容離這模樣給迷了心。她貫來不會憐憫,從未有過什麽樂善好施的心思,連徒弟都不想多收,更別提教凡人畫畫了。

她皺著眉頭,思索了好一陣,看容離一副眼巴巴的模樣,淡聲道:“我教你的還少麽。”

確實不少了,畫祟原就是她的法器,現下她卻連畫祟要如何用都教予旁人,就跟把自己的命也交出去了一樣。

容離捏著畫祟,掌心裏這杆筆甚是寒涼,雖說已經習以為常,可掌心仍是被凍得有點僵。她輕著聲,氣息弱得跟藕節牽絲一樣,問道:“那你是答應了,是不是?”

華夙冷淡地睨著她,幹脆道:“手拿來。”

容離便把握著畫祟的那只手擡了起來,袖口微微下滑,手腕瘦得跟皮包骨頭一樣,還白生生的。

華夙覆上她的手背,勉為其難手把手地教她,淡聲道:“你且閉眼,心無外物,方可作畫。”

容離不懂,在世為人,必會受這紅塵俗世左右,怎可能心無外物。成了鬼後,也許可以無牽無掛,可她……尚且還活著,還有許多仇怨沒有報。

她愣了一下神,無甚氣力的手老老實實被華夙捏著。

踟躕了一陣,她還是聽從華夙的話閉起眼來,隨即察覺一根手指抵在了她的眉心,眉心驀地一涼,又有一縷寒意灌進了她的眉心,湧進了她的靈台深處。

那寒意猶像天水,把她靈台灌得清明,將那些錯綜復雜的思緒絲絲縷縷地撥開捋順,洗滌著她腦仁裏一個個盤桓不去的陰鷙念頭。

有那麽一瞬間,她思緒空空如也,好像連自己在哪兒都忘了,直至有一個聲音在她耳畔說:“睜眼。”

容離驀地睜眼,定定看向眼前,思緒如洗,眼前也猶如白紙一鋪,外物俱不能看進眼。她的手被牽引著,畫祟的筆頭上墨汁傾瀉而出,緩緩在半空中留下了一筆墨跡。

華夙松了手,不再牽著她作畫,只是定定看著,淡聲道:“你想畫什麽,便畫什麽,我看著你。”

畫祟在容離手中被揮動著,墨色染在半空,好似眼前的泥墻、桌椅和門扇也沾了墨般。

寥寥數筆,已勾勒出一個人形。

此前剛會用畫祟時,她初見剝皮鬼,又被這不知名的黑袍鬼怪嚇了個正著,故而給剝皮鬼畫皮時,手連抖帶顫的,只勉強能畫出個歪歪扭扭的形體。

如今畫的這輪廓,一看就是人。

敲門聲忽響,小芙在門外問:“姑娘,藥熬好了,可要端進屋?”

那一瞬,容離的神識好似被撕扯得支離破碎,本澄澈明凈的心緒頓時又亂作了一團。她皺起眉頭,握筆的手驀地一顫。

華夙一直在看著她,見狀又朝她的眉心拍去一絲鬼氣。她面色驟沉,側頭看向雕花門扇,明明未張口,聲音卻徐徐而起,道:“放在門外,一會我自會端進屋。”

這話說得不冷不淡,聽在小芙耳裏,卻成了容離的聲音。

小芙目露疑惑,不知自家姑娘在做什麽,她踟躕了一陣,還是把藥碗放在了門外,未再叩門打擾。

華夙神色微緩,淡聲道:“繼續畫你的。”

容離定了神,又落了數筆,心無旁騖地細化眼前人形,連發絲都畫得根根分明,明明手一直懸空,該是覺得累的,她卻陷入了無我境地,哪還記得周身疲乏酸楚。

三庭五眼細細落筆,頸子要細,身子要板正,還不能虎背熊腰。

衣裳……

衣裳穿的要繡有牡丹花的,她就喜歡些雍容華貴的玩意,看著就心裏歡喜。

收手的那一瞬,容離才覺得疲乏鋪天蓋地而來,手臂如墜磐石,擡都擡不起,沉得厲害。

她長籲了一口氣,定定看向面前那畫像,只見畫上的人皮緩緩褪去墨色,變得濃墨重彩,但不甚靈動,仍有些僵硬,卻比之前的“紙紮”好上了許多。

“點睛。”華夙驀地開口。

容離剛要擡手,才發覺手腕臂膀俱酸痛得厲害,只得將牙關一咬,在這人皮將成之際,在其瞳仁上點上了一點墨跡。

這人皮的一雙眼登時變得靈動了起來,顧盼生姿。身上墨色幾近退盡,只余下漆黑的發,和玄黑瞳仁,那人皮好似一具軀殼,在落地的那一瞬,軟趴趴地倒在了其上。

太輕了,落地時連丁點聲響也未驚起,還不如銀針墜地。

華夙垂眼看這人皮,眉心皺起,鼻間輕輕哼出了一聲,也不知怎的又惹著她了。

容離朝墻邊站著的剝皮鬼看去,欣然勾手道:“來。”

那剝皮鬼操縱著兩條長短不一的腿,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面上毫無神情,似乎不以為意。

“這是給你的新皮。”容離又道。

剝皮鬼的魂靈從原先的皮裏穿了出來,周身血淋淋一片,連一處完整的皮都不剩,踩在地上時,還余下幾個陰森森的血腳印。它俯身撿起新皮,就著新皮倒在地上的姿勢,就這麽穿了進去,待穿牢實後,才靈巧地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