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竹院如今空著,更顯蕭瑟。

數百根竹子高聳著,歪歪斜斜交錯在一塊,林中寒風一過,遍地落葉嘩啦翻起,掀出了一陣短暫的浪潮。

容離踩著石板緩步走著,握傘的手未怎麽使勁,傘柄卻直挺挺的,半分沒歪,全靠華夙扶著。

小芙站在邊上,小聲說:“姑娘手酸麽,若不這傘讓我來拿吧。”

“不必。”容離仰頭,只見斑駁的光從竹葉間穿過,零零星星地灑在華夙的黑袍。

華夙狹長的眼中無甚神情,好似這日光與她無關。

容離心下琢磨,當真不怕光?

等近乎要走到竹院,華夙忽地停下了腳步,她一停,連帶著被她握住的傘也頓了頓。

容離拉不動這柄傘,也跟著停了下來,不明所以。

她不好開口,兀自開口未必會嚇著小芙,但小芙必定會覺得她染了什麽瘋病。

容離側著頭,眉頭微微一皺,用眼神發問。

“這先前是你住過的院子?”華夙淡聲道:“鬼氣挺重。”

可不重麽,裏邊偌大一只鬼出不得門,成日在屋子裏待著。

“姑娘,可是走乏了?”小芙連忙問道。

“你可知這院子裏有鬼?”華夙側目看她,挑高入鬢的細眉冷冽銳利。

“嗯。”容離低低應了一聲,恰好應了這一人一鬼。

華夙這才又邁開了步子,曳地的黑綢布在地上拖動著,卻連丁點泥腥也未沾到。

裹得這麽嚴實,連鞋尖也未見露出來,不知行走時腳有未及地。

容離擡起眼,心思跟水上浮著的葉片,被風一吹便轉了又轉,心裏想著,這鬼物也許並未真的在走路,話本裏的鬼怪可都是漂著的。

小芙推開了竹院的門,裏邊空無一人,靜淒淒的。她回頭問:“姑娘要拿什麽,我進屋找。”

“我進去看看,記不清了。”容離輕聲道,她悄悄睨了華夙一眼。

華夙哪知她在想什麽,往她衣袂捏了一記,好似要從袖口裏撈出她的手一般。

容離僵著身,被捏著衣料捏了掌心,不溫也不涼,但那一下就跟捏在了她的心頭。

她自幼體弱,除了貼身的丫鬟,府裏的下人俱不敢離她太近,唯恐她一病倒,老爺就將氣撒到了他們身上。她何曾與誰這麽親近,即便是小芙也未這般捏過她的手。

華夙捏了一下便放開了,淡聲道:“怎未將竹筆拿著,若是撞了鬼,你該求這筆,而不是求我。”

容離慢騰騰從袖口了摸出了筆來,輕聲道:“即便是書法大家,也不會隨時持著筆。”

“姑娘,你說什麽?”小芙回頭。

“你聽錯了。”容離站直了身,將那杆竹筆掩在衣袖下。

小芙走上前,推開了主屋的門,開門的那瞬好似有風從裏面鉆出,凍得她哆嗦了一下。

屋裏,二夫人正坐在妝台前,以手作梳,對鏡整理著頭發,面上兩行血淚凝住了,好似臉被劈了兩刀,露出了裏邊殷紅的血肉來。

見有人來,二夫人側頭看了一眼,略覺錯愕地說:“還回來做什麽,莫不是被欺負了?”

小芙哪能聽見,她四處看了看,也不知自家姑娘究竟忘了什麽,這屋子看著是被搬空了,已無甚能拿的。

容離把收起的傘倚在了門外,心裏琢磨了一陣,才擡步進了屋,在瞧見二夫人的那刻,好似被嚇著一般,雙肩猛地一縮,錯愕地往旁趔趄了一下。

她本就走乏了,這一個仰身害得自己腦仁也嗡嗡作響,好似熬盡了身上最後一絲氣力,本就病懨懨的面色更顯蒼白。

看起來,似乎是真被嚇著了。

華夙的手從黑袍中探出,輕飄飄地抵在了她肩上。

容離喘著氣,眸光躲閃著,未再往屋裏看。

華夙依舊自顧從容,神情變也未變,屋子的鬼物連她為之動容也不配。她抵在容離肩上的手一擡,輕薄的黑綢往下垂了一截,腕骨頓時露了出來。

腕骨瘦卻不弱,突出的骨頭略顯尖銳,手背上幾根筋好似繃緊的弦。

華夙掌心一翻,朝妝台那處勾了一下指頭,如同勾魂。

那一瞬,坐在妝台前的二夫人嘶叫出聲,魂靈被撕扯得變了樣,半個身好似化作煙霧,朝華夙勾起的手指翕聚而去。

二夫人半邊身已看不出人形,還余下半個身勉強有點兒人樣,她冒著血的雙目一轉,眼裏盡是怵懼,她怕得瑟瑟發抖,好似除了痛吟已發不出別的聲音。

像二夫人這般的鬼物,竟連其一個手指頭都動不得,還被嚇成這副模樣。

容離忙不叠擡手,將華夙勾著的手指握了個正著,勉強支起身,喘著氣虛弱地道:“此鬼……是我二娘。”

華夙細眉一皺,驀地收手。

容離隨即也松了手,被凍了個正著的掌心往裙上蹭了一下。

二夫人那被撕扯得變成黑霧的身凝了回去,咚隆一聲倒在了地上,四肢並用地往後爬著,匿進了黃楊木櫃裏。她匆匆藏匿的模樣好似見著了勾魂的無常,生怕被逮去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