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得了皮的鬼未再往前一步,周身白得像紙紮的人,沒有頭發,未著衣裳,身形歪扭,哪是常人該有的樣子。

容離捏著竹筆,仍是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這剝皮鬼忽地回過神來,將她的皮給撕了。

鼓凳上的女子扯下了黑綢,淡聲道:“你只需每半月予它一副新的人皮,它便會聽你差遣。”

容離沒說話,周身筋骨緊繃,並不是很想差遣這玩意兒。

得了皮的剝皮鬼當真順眼了不少,歪著腦袋好似傻了一般。

“你讓它退,它便知退。”女子又道。

容離唇幹舌燥,舌尖正抵著牙縫,喉頭似黏緊了,一時間竟不知要如何發聲。她張開唇,聲音細微地試探道:“退遠些。”

剝皮鬼還真的退了老遠,抵著墻面一動不動地站著。

容離這才信了,握緊了竹筆朝那坐得腰直背挺的女子看去。

女子發上黑綢已揭,一些細碎的發垂在臉側,長至腰下的發竟編成了松散的長辮。

發辮銀黑相間,銀的似也是她的發。

“這筆……原是你的?”容離輕喘。

女子轉過身,默不作聲地看她,半張臉上映著光,丹鉛其面,眉心一點朱砂,細長的眉斜飛如鶴翼,美得……

著實淩厲。

容離鮮少出府,就連尋常人也未多接觸,更何況是長這模樣的鬼。她愣了一瞬,捏著竹筆的手不由得摩挲起其上刻痕。

她自知這麽盯著看不大妥當,眸光微一別開,按捺住心下錯愕,說道:“你便是華……”

然而她話還未說完便被淡聲打斷,“慎言。”

容離抵在牙上的舌尖一收,將余下的字音咽回了喉中。

華夙。

她念及這名字三回,異象頻生,最後還招來了個剝皮鬼,看來這鬼當真了不得。

華夙探出了掩在袖中的手,素白的手指一勾,好似要將什麽東西招回去。

容離的眉心隨即一痛,原灌入她腦仁的寒氣徐徐往外抽出,那陰涼之氣凍她周身怵怵。

寒氣抽離後,她渾身懈力,雙腿軟得不成樣子,原本清明的腦仁也混沌一片,胸膛裏那顆心狂跳不已,不由得往後一仰,躺到了床上。

腿邊,小芙依舊一動不動地伏著,沒點兒動靜。

容離喘著氣,周身已搜刮不出什麽力氣來,連身子都撐不起,兩條細瘦的手臂支著床顫個不停,勉強能擡起頭朝華夙看去。

華夙走近,緩緩傾身,臉側的碎發就跟煙雲一般,硬是給她這淩厲卓絕的面容添了幾分迷離。

容離皺著眉,吃力地擡著頭,實在是憋不出什麽氣力了,後腦勺往褥子一抵,只得一動不動地看著此鬼朝她傾近。

本以為這鬼是來要她性命的,不料,華夙卻只是將她握筆的手拉了起來。兩根細長的手指銜起她的腕骨,就著這姿勢打量起她手中的竹筆。

這兩根手指涼颼颼的,與凡人的軀殼迥然不同。

華夙一雙眼近乎要貼到這杆竹筆上,在看真切之後,將容離那軟得跟水蛇一樣的手放了回去。

輕拿輕放,好似在待什麽易碎之物。

“你同此筆結了血契。”華夙淡淡道。

“何為血契?”容離仰躺著看她,那發絲淩亂的模樣,活像是被人欺負了。

“至死相隨,僅供你用。”華夙語調平平。

容離詫異,“筆不是你的麽,怎……會與我結這勞什子的契?”

華夙鉗口不言,目露審視時,那清傲的模樣像極久居上位者。她眉間朱砂丹紅似火,卻不像奪人性命的妖魔,似只一句話,就能令人送上命來。

半晌,她才道:“陰差陽錯。”

容離仰視著她,氣息稍急。

華夙緩緩坐下,發辮垂在褥子上,青絲半白,更添詭譎。

“你想將此筆要回去?”容離問。

華夙不慍不惱,頷首說:“但只有一個法子能令此契消失。”

“什麽法子?”容離隱約有些不安,與鬼謀皮,她這半截身埋入黃土的,實在是無甚勝算。

果不其然,華夙淡聲道:“取你性命。”

容離氣息驟滯。

“凡人應當結不得契,即便是陽壽將盡也不應當。”華夙說得極其平淡,好似凡人在世的這數十年在她眼中不值一提。她又拉起了容離的手,此番卻不是看那竹筆,而是瞧向了容離指腹上的傷口。

容離心下是不願死的,她胸膛起伏著,頭暈腦脹地想著要怎麽才能將這鬼物擺脫,心底又想,還是扔了。

華夙見她眸光閃躲,淡聲道:“扔不得,即使你行遠十萬八千裏,它也會歸至你身側。”

容離五指一松,腕骨還被華夙松松圈著,那杆竹筆卻落在褥子上。

“鬼神之物,得之是萬幸亦是不幸,非死不可解。”華夙側著頭,沉黑冷淡的眼緊盯了容離指腹上還未結痂的傷。